二锅水(129)
那天覃最难得地感受到了“压抑”这种情绪。
他还清楚地记得, 让他压抑的点并不是老杜结不结婚。
而是想到有关江初的两个“如果”——
如果是江初要结婚。
如果是江初跟他爸妈闹崩到家都回不去。
当时覃最闷得发烦,这两种“如果”在那天以前他压根儿就没想过。
他打心底里就默认这两件事都不会发生,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为这两件“不可能”的事儿压抑。
现在他明白了。
康彻和杜苗苗的现状, 就像从同一个岔路口延伸出去的两条路, 展向两个极端且截然不同的方向, 不可避免地影响着他。
覃最知道早晚有一天, 他和江初也会站上这个岔路口。
而让他压抑和心烦的根源, 是他在那天起隐约地意识到:如果有一天,这两件事必须要在江初身上发生一件, 那么比起让江初经历有家不能回的煎熬,他宁愿接受江初去“结婚”。
“你发没发现一个问题。”康彻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挠脚脖,抬头扫了眼覃最,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你设定的这两种可能, 主语都是‘江初’。”康彻说,“所以跟你怎么决定没关系,你得让人自己想……”
覃最转脸看他。
康彻顿顿, “啊”一声停下来, 点点头:“所以你来我这儿了。”
“你哥知道你过来的意思么?”他换了个思路问, “你别虎不出的什么都没说就过来了。”
“说了。”覃最说。
“他什么反应?”康彻抬抬眉毛。
覃最轻轻叹了口气:“他说我真牛逼。”
“……操。”康彻忍不住笑了。
他看覃最愣在这儿半天不说话, 知道他是真难受。他也是真心想挺好奇这哥俩儿的关系,陪覃最说说话分析分析。
按理说他站在兄弟俩的角度都能真心实意的共情。
但是听着听着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真牛逼”,联想一下江初那张随性的帅脸,他是憋不住。
“你哥才是真牛逼。”康彻一阵阵地乐了半天才刹住。
他鼻根都笑酸了,“哎”一声搓了搓鼻子:“他压力大就这么个大法儿啊?”
“这是生气了。”覃最摁亮手机划拉两下微信,江初说完买枕头就没再理他。他又把屏幕锁上。
“他从来都不怎么生病,”覃最现在想起江初连着发烧的状态,还是忍不住想皱眉,“被他妈看出来以后,连着发烧烧了小半个月,吊水也压不下去,整个人状态都不好,跟他妈吃顿饭能把嘴角吃出两个泡。”
“他朋友结婚那天我跟他上火,他开车,等红灯的时候能一脚踢油门上去。”覃最闭上眼,往后重重地一仰头,后脑勺磕在沙发靠背上。
这些话估计在覃最心里憋一夏天了,康彻跟他同学一整年,从来也没听他一口气说那么多话。
他没出声,安静地等了覃最一会儿。
看覃最搁在腿边的手攥着拳头,像个无意识的焦躁症患者,用拇指的指尖来回反复地掐过每一轮指节。
“你俩没好好聊聊?一块想想辙儿。”过了两分钟,康彻抖抖落在沙滩裤上的烟灰继续问。
“他不说。”覃最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什么都不跟我说。”
“沙发上是不是有个指甲剪?给我递过来。”康彻冲着沙发也不知道哪一块儿隔空指指,“不说是不想让你跟着上火,你这时候屁股一抬跑了,他不得更难受?”
覃最愣愣,又皱了下眉:“他什么都不说,我只能看着他难受,就都好受了么?”
“问题是你一个学生,他就算跟你说了也……”康彻说到一半,第二次自己中断自己的话。
“也是。”康彻重新想想,不知道是不是回忆起自己了,点点头莫名其妙的补了句,“人跟人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
覃最掀掀毛毯,在沙发缝里摸了半天才把指甲剪捏出来,给康彻扔过去:“我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要我在他旁边待着,他妈就一天一个电话给他打。他以前接他妈电话笑着接,现在接之前都要深呼吸。”
“接着家里的压力,转头还得冲我笑,一天来回考虑的全是他妈和我的情绪。”覃最又倒了根烟出来,“咔”地点上火,“他快被压死了。”
康彻明白了:“所以你就把你这份压力先带走,想给他多点儿空间和时间,让他好好想明白。”
覃最自厌地微微垂下眼皮:“我给不了他别的了。”
“哎,行了,马上都能唱出来了。”康彻换了另一只脚踩着椅子。
“不过你就不怕你哥真想‘明白’了?”他又问覃最,“你现在说能接受,到时候就真能接受?”
覃最没说话,他眼前冒出杜苗苗蹲在公园长椅上哭成小孩儿的模样。
最爱哭的杜苗苗,似乎反而是最勇敢的那一个。
“换成是你呢?怎么做?”覃最扭头问康彻。
不是抬杠也不是挑衅,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睛里灌得满满当当的烦躁,无解,和迷茫。
康彻跟他对视一会儿,摇头笑笑,翘起脚踝架在膝盖上继续“咔咔”地剪指甲。
“我当年要是有好招儿,这么大好的暑假还能跟你在这儿窝着。”他自嘲地说。
江初把手机滑到桌上,两条腿也叠着往桌上一翘,往后窝进转椅里发了会儿愣。
一学期三个月。
一个月四个星期。
一个星期七天。
如果只从时间上分析,覃最这会儿走了,其实当成他只回家过了个寒假,也是一个意思。
就是到覃最下次放假前,这后面的半个学期显得有点儿漫长。
偏偏反过来算,“漫长”这种感受又不仅仅体现在时间上。
——江初自己也不知道等下次放假,回来的人是他弟弟覃最,还是他的小狗覃最。
明明“想想”也是江初一直觉得该做的事儿。
现在覃最不在家,他一天有几万个无所事事的小时来想,依然得不出答案。
今年七夕过得早,中秋节跟着也提前。
这种茫然的感觉就跟着他一直持续到了中秋前。
“初总最近良心发现啊,这么勤劳。”大奔赶完中秋放假前的最后一单,瘫在椅子上伸着懒腰打趣他,“最近都没见你一下班就赶紧往家尥了。”
“覃最回学校了。”江初答着,顺便朝电脑右下角看看日期。
从覃最走到现在,才刚过去不到半个月。
不到半个月里,加上覃最刚到康彻家里打过来的视频,他们一共只打了三通电话。
说话的语气态度倒还都跟以前没区别,只是覃最那句当成结束语来用的“我想你了”,江初没再听他说过。
“就开学了?”大奔也跟着看时间,有些惊讶。
“没有,学习太自觉了,说要回学校泡实验室。”江初心不在焉地解释。
“速速拉倒。”大奔一听就乐了,“我大二暑假跟宝丽去成都就这么骗的我妈。”
“不过我理由次点儿,去当志愿者了。”他又谦虚地补了句。
江初敲键盘的手歪了一个键,低头仔细看了眼,笑笑摁下撤回。
“奔儿,你跟宝丽从在一块儿到结婚,阿姨阻拦过没?”他突然问。
“你一天在家没事儿干看婆媳剧呢吧,”大奔都不知道江初这是什么问题,“我妈好么生的阻她干嘛,宝丽又不是个男的。”
江初也觉得自己晕头了,嘴皮子一磕碰竟然能问到大奔头上。
就算真把宝丽给变成难的,宝丽也不会是跟大奔张嘴喊同一个人叫爹的妹妹。
“脸真大。”他随便扯了个找补,“我是疑惑丈母娘怎么能相中你这个满嘴扯屁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