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身边的随从:“去,取家法来。”
辛弛望着那小厮战战兢兢一步一回头地去取家法,竟还能控制不住走神。
他上一回挨家法还是很久之前了,那回是为什么事他已经忘了,只记得老太太在寺里清修不在,没人救得了他,他爹一句 “取家法” 刚说出来,季安就冲过去跪在他爹脚边磕头求情,连连说是自己没有伺候好少爷,他爹踹了季安一脚,季安又跪爬着去抱那取家法小厮的腿,死活不让人家走。
可一个小书童能起什么作用呢,他还是挨了打,到第三下就痛得叫出了声,季安那会儿才几岁啊,瘦巴巴一个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挣开拉着他的人,扑在他身上替他挡,把他爹气得差点犯病,最后的结果是被季安闹得家法打不下去,辛老爷被人扶着去后院休息,罚他跪一夜的祠堂。
这回挨板子没人替他扛了,辛弛咬着嘴唇受到第五下,外头进来一个人。
云宿一身凤穿牡丹大红长袄,披一件白底撒朱红小碎花长身褙子【1. 查百度】,进门福了福礼,才对辛老爷和辛夫人说话:“爹,娘。”
辛夫人顿时心头一松,辛老爷这顿家法多半都是做给云家看的,不然外头传的辛弛不顾新婚的正室夫人流连花柳之地,让云家的脸面何存?此时云家姑娘来劝一劝,甚至应该比老夫人还要好使。
然而辛老爷却沉着脸,道:“宿儿不用劝,这个逆子是该打一顿了。”
谁想云宿来也并不是为了辛弛,她面容沉静,淡淡地说:“爹,娘,媳妇不是来求情,媳妇是来求救。”
连行家法的人都愣住了,辛老爷赶紧道:“宿儿这是什么话?受了什么委屈尽管说,爹娘自然要给你做主。”
云宿看了眼被打的额头见汗的辛弛,敛住眼神里的凌厉,说:“翠禾姑娘有了身孕,昨日为了等少爷回来又守了大半宿着了风寒,如今请大夫诊了脉,脉象很不稳,怕是要保不住,求爹娘救救这个孩子。”
辛老爷差点又一口气上不来,他有了孙儿自然是喜事,可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竟连自己有了孩子都不知道,还在外头胡混。
他气得跺脚,失态地冲上去抢过家法亲自动手:“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辛夫人惊得险些晕过去,被身边的丫鬟扶住,才想起来哭着去求云宿:“宿儿,好媳妇,辛弛不着调,我们是该教训他,可他毕竟是你夫君啊,你劝劝老爷…… 你不开口,他今日要去半条命啊!”
那边家法已经又打了五六下,辛老爷亲自动手,打得极狠,云宿这才扶了一下辛夫人,还给端了杯茶顺气,这才不紧不慢走过去拦了一下,继续淡淡道:“爹,且别气坏了身子,还是先去看看翠禾吧。”
辛老爷这才将家法摔在地上,指着辛弛吼:“你给我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话,不许起来!谁也不许给他求情!”
他怒气冲冲一甩袖子,又反悔道:“先去跟我看看你那差点叫你害死的孩子!”
辛夫人心疼坏了,亲自去搀扶辛弛,哭得伤心:“作孽啊…… 你这些日子是在想什么啊,怎么连翠禾有了孩子你都不知道…… 你,作孽啊……”
辛弛被他娘哭得心烦意乱,背后已经叫他爹打破了,火辣辣地疼,可他觉得自己大约是真的疯了,因为他听见翠禾怀了他的孩子这事儿,第一反应不是高兴有了子嗣,而是一下子就想到了季安——辛家后继有人了,他就算是收了季安,也无妨了。
他娘哀凄的哭声他已经听不到了,脑袋里反反复复都是宴淮的那句话:你又不喜欢他。
他想,喜欢啊,怎么不喜欢,为了季安,他连他新婚的夫人都还没有洞房。
没几日,辛家又传出来了第三桩事——辛少爷因为将祖传的宝贝送给了青楼的名妓,被辛老爷给亲自动手打了一顿家法。
坊间传闻越穿越离谱,然而没人在意事情真相是什么,富家公子和风流名妓被家中棒打鸳鸯的故事总是最为受欢迎。
藿香是此类故事忠实的爱好者和传播者,他作为宴淮身边第一八卦消息源,一边吃饭一边讲得声情并茂:“哇,辛老爷也太狠了,听说给打得皮开肉绽,衣服都扒不下来了,只能直接给剪了。”
他讲完想起来这回身边还有人认识故事主角,拿筷子戳戳在一边乖乖吃饭不说话的季安:“平安,辛老爷打人真的那么凶吗?那可是他亲儿子啊!”
宴淮这个万恶之源完全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给传成了这样子,简直哭笑不得,看一眼那位 “辛家祖传的宝贝”,伸手拿了个包子直接塞进藿香嘴里:“那么多事,赶紧吃完去铺子里帮忙。”
藿香嘴里咬着包子,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他就知道,他家少爷有了少夫人,就开始嫌弃他了。
但他又不是打光棍儿的,谁还没个相好。
藿香于是不在这碍眼,走之前还伸手端走桌子上的一碟萝卜饼,打算拿油纸包了去给冬生吃。
屋子里就剩宴淮和季安两个人,宴淮终于憋不住笑出声,逗季安:“外头瞎传,这宝贝明明是我的。”
季安不禁逗,平时宴淮逗一句就要羞得躲起来,可这回却相当有出息,只红了脸,却还敢看宴淮,叫了一声 “少爷”,又说:“老爷是不是也会打人…… 要是,要是老爷生气的话,我可以不要…… 不是,少爷让我跟着就好。
第41章
作者有话说:谢谢各位老板的海星!我回去加班了!
季安说得含混隐晦,但宴淮还是能听懂他的意思。
他明明说过了名正言顺,可显然小孩儿没有信。
大概是真的从来没有人好好爱过这个小孩儿,他的人生变得畸形,只学会了讨好和付出,又不敢希冀得到回报和呵护,于是变得哪怕只得到一点点好,都会诚惶诚恐,如履薄冰。
这不好,所以虽然会有点难,但是宴淮打算要他学着去改正。
宴淮沉默了一下,看一眼季安面前的碗,说:“把粥喝完。”
季安心里一下子就乱了,他觉得少爷好像是生气了,少爷对他的话不作回应的态度也让他眼眶泛酸,他抿了抿嘴,感觉胸腔的位置在隐隐泛疼,飞快地垂下脑袋,听见宴淮又补充一句:“不许剩饭。”
他脑袋里乱掉了,身体下意识听话,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往嘴巴里塞粥,味道寡淡的米粥喝进嘴里没有味道,他也没有想起来应该去吃一点咸菜。
宴淮没有继续吃,只看着季安六神无主地将一碗粥喝完,才叫了人来将饭桌收拾掉,对季安说:“跟我来书房。”
以前这屋子里的事情从不假手他人,都是季安围着宴淮转的,最多还有一个藿香。
然而宴淮这次叫了其他人来收拾。
季安更懵了,愣愣地看着他不算很熟的小厮将餐桌收拾掉,脚都忘记迈了,直到宴淮又叫他一声:“季平安。”
宴淮很少会对他直呼其名,季安心头跳了一下,不安的情绪一下子爆炸开来,几乎是一瞬间鼻尖就酸了,他小跑着跟上宴淮的脚步,一进书房的门就小声喊了宴淮一声:“少爷……”
宴淮指了指书房暖炉旁的羊毛毡垫子,说:“坐那。”
平时季安便是在那练字的,然后再用一点时间偷懒,悄悄去看正在看医书的宴淮。
可今日他敏感地觉察到宴淮不高兴,局促地立在那,不太敢真的坐下,也不敢再继续叫宴淮,手指将衣角都攥皱了。
宴淮点了只安神的香,才又过来,声音很平淡:“不用害怕,我没有生气。”
他说没有生气,就好像真的没有生气,甚至还牵了季安的手,把人带到羊毛垫上让他坐下,才继续说:“不过如果我不给你名分,你只是做个贴身小厮跟着我,那以后就是这样。”
“会有别的人在我身边伺候,没有哪一家大少爷身边只带一个贴身伺候的人,那太寒酸。” 他说得很直白,一点逃避的余地都不给季安留,“而且你还不能觉得委屈,也没有理由哭鼻子,因为是你自己主动答应的。你不要的话,我不打算强塞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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