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门没带笔墨纸砚,管事去同驿馆的掌柜借。
宴二爷拿他简直没办法,亲自给他倒了碗水摆递过去:“让平安扶你回去躺着,一会儿纸笔借来送到你那去,别在这等着了。”
宴淮接了水喝完,顺手将手里的夹袄递给季安拿着,说:“多谢爹。”
当着宴二爷的面,季安又不敢多说话,生怕自己哪里不妥让宴二爷看出端倪,那夹袄宛如一个烫手的山芋,他不敢穿,也不敢再递回给宴淮,正不知所措,又听宴二爷在身后叫他:“平安。”
季安是个不会干坏事的,正心虚得不行,听宴二爷这一叫险些把夹袄扔了,回过身去战战兢兢道:“老爷,老爷有什么吩咐。”
宴二爷诧异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叫个名儿就把这小孩子给吓成这样,于是长话短说:“今日我们在驿馆歇一日,你好好伺候你少爷,知道了吗?”
季安垂着脑袋不敢看宴二爷,老老实实应:“知道。”
宴二爷摆了摆手,说:“这么怕我做什么,去吧。”
季安不止怕宴二爷,他还怕宴淮——一出门,季安立即飞速将夹袄穿在了身上,结结巴巴同宴淮解释:“少爷,少爷冷…… 我不冷。”
宴淮刚要出口的唠叨于是就这样被憋了回去,无奈道:“穿反了。”
然而季安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将夹袄穿反,过道回廊是冷的,宴淮连个手炉都没捧,他生怕宴淮又着凉,拽了下宴淮的衣角,小声监督道:“这里冷,我们快些回屋子里吧。”
宴淮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只好听话,往回房的方向走。
一进屋,季安便推着他去床上躺着,十分严格地将被子边角全掖好,又端了热水来,拿小勺一点一点喂给他喝。
季安不许他动,宴淮就老老实实配合。
宴淮在这一刻彻底理解了 “惧内” 的心情,被季安 “这不许”“那不行” 地管着,他心里却还毫无道理地觉得季安可爱得招人。
管事终于从账房先生那儿借了纸笔来,宴淮躺在床上,叫季安:“平安,扶我起来写药方吧。”
季安将笔墨摆好,纸张铺开,然后才红着脸道:“我,我可以替少爷写。”
宴淮嘴角的笑都要憋不住了,忍耐了两下才开口,说:“好。”
他想了一想,慢慢念药方:“荆芥 2 钱,防风 2 钱,羌活 1 钱,独活 2 钱,川芎 1 钱,柴胡 2 钱,前胡 1 钱,枳壳 1 钱,桔梗 1 钱,茯苓 2 钱,甘草半钱【注】 。可记好了?”
管事看得惊奇,一般穷人家的孩子才会卖进来做小厮丫鬟,穷到要卖孩子的人家自然不可能还有能力将孩子送去私塾识字,所以家中的下人一般是不识字的,怎么这个季平安不仅认得,还会写?
他在一旁等着,便随口问:“你会写字?”
这些草药名字具体应该是哪些字,季安其实并不清楚,很多名字都是乱写,比如 “荆芥” 写成了“经戒”,正搜肠刮肚地用自己知道的字将这药方记下来,又听见管事问话,下意识道:“是少爷教的。”
二少爷教一个小厮写字?
这件事情怎么想都令人纳罕,管事正要再问一句,听见床上躺着的宴淮插嘴道:“平安家原没那么穷,是遭了灾才不得不把平安送到咱们府上,所以他之前识字,平时伺候我看书的时候偶尔给他说过几个草药名。”
给人讲草药——这倒是他家二少爷能干的事情了,管事了然地 “哦” 了一声,正好季安终于写好了药方,他便再顾不上闲聊,赶紧去附近找药铺抓药去了。
季安在怕被别人发现他和宴淮的关系这件事情上十分敏感,管事一出去,他便凑在宴淮身边,把宴淮本就掖得死死的被角又掖一遍,才支吾着问:“少爷,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呀。”
“没有。” 宴淮并不想让季安不安,转移话题道,“等我病好了,就真的教我们安安那些药草名字,以后我开医馆给人看病,我们安安就负责替我写方子,再雇个人来配药算账…… 安安觉得怎么样?”
这样的日子实在令人憧憬,季安几乎都想象出来了那一刻的画面,他家少爷的医馆定是城里口碑最好的,悬着 “药到病除” 这样的匾额。
然后……
季安在自己的想象中看向医馆的药柜,认真地说:“配药和算账的事情,我觉得藿香 就可以的。”
第54章
作者有话说:谢谢各位老板的海星!
他们在驿馆歇了一日。
管事跑出去很远才找到一个镇子,按着宴淮自己开的方子抓了药回来,季安伺候着宴淮喝了药,又一刻都不离身地盯着宴淮闷在被子里睡了一整日。
好在到第二天早上,宴淮的烧便退了,季安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还得继续赶路,上马车前季安仔仔细细检查过了宴淮手炉里的碳,马车车窗的帘子也都仔细检查了一回,确认不漏风才扶宴淮上了马车。
不过宴淮烧是退了,却仍旧还是咳,宴二爷担心他,一行人赶路的速度降下来,晚上也不再就近找驿站投宿,宁可绕一些路,也去镇子上找一家客栈歇脚,这么着,回程的时间硬生生拖长了一倍,在八天之后才到。
宴淮的马车直接停在城里的医馆跟前,这些医馆的药材大多出自宴家,那郎中同宴二爷熟络得很,立即亲自迎出来,给宴淮诊脉看病。
季安立在一旁紧张兮兮的,郎中切完脉,宴二爷都没插得上话,季安就急急地问:“我家少爷怎么样?”
“无妨。” 郎中看向宴二爷,道,“宴老爷,小公子只是染了风寒,不碍事的,我这就开副方子来,只需按方煎服,多家休息,不出七日便可大好了。”
宴二爷同郎中道了谢,让藿香跟着去拿药方,又看一眼守着宴淮寸步不离的季安,心中倒是生出来几分自豪——他这小儿子看着对什么都懒散不上心,可收买人心的手段却很厉害,跟着他的两个小厮都忠心耿耿,这一点倒是宴洲得跟做弟弟的要学的。
宴淮的病没什么大事,宴二爷便也先不回家中,药铺许多事情还等着他去料理,索性直接让马车转了个方向,去宴家的药房,临上马车前回头嘱咐季安:“藿香没你心细,好生照看你家少爷,若有事,让人来报我。”
季安应 “是”,规规矩矩行了礼,送了宴二爷离开,才又跟着宴淮上了马车往家走。
他总算是彻底放心下来,整个人也不再那样紧绷着了,一直苦着的小脸也有了点笑意,话也多了一点:“少爷,大夫说你没事。”
他当然没事,宴淮自己心里很清楚,若不是看季安惴惴不安了一整路,他本是连医馆也不想来的。
宴淮看身边的人一眼,看人笑得嘴角弯弯又忍不住捏了一下季安的鼻尖,问:“这下放心了?”
季安还高兴着,尚未察觉不对,眼神亮晶晶看向宴淮,“嗯” 了一声。
宴淮就又捏一下他脸颊,过了个年,小孩儿脸上终于有了点软乎乎的肉,摸着手感相当好,他心里想笑,脸上却绷着,道:“还‘嗯’?觉得他的医术比我好是不是?”
季安眨了眨眼,呆住了,下意识地否认:“不是…… 他……”
宴淮往前凑一点,离季安近一些:“他什么?”
眼看要凑到一处去了,季安本来就有些转不过来的脑袋更傻了,“他” 了好几声也没说出什么来,一边躲一边求饶:“少爷最厉害。”
宴淮心里清楚,季安一路上都在担心是怕自己骗他瞒着他,却也不点破,故意绷着脸逗他说:“哄我呢吧。”
季安后背都靠上马车车厢的壁面了,已经退无可退,被宴淮圈在怀里,可怜兮兮地看着宴淮,像只被无处可逃的小动物,只能任人宰割,没什么力度地辩解:“我没有。”
闹一下,宴淮又有些想咳,他抬手弹一下季安的脑门,起身放过人,背过去咳了两声才又道:“先记下,等我病好了,再收拾你。”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