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予上了床,从背后抱住了他。
第113章 我看到了谁?
谢清呈微微僵了一下。
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睁开。
他自然不愿与贺予共枕眠,但他的状态太差了,也实在不愿与贺予起争执。
贺予感觉到了他忽然紧绷的身子,知道他还没睡着,于是在他耳畔低声说:“哥,让我挤挤,我冷。”
“……早说了,让你睡床。”谢清呈想起身。
“你别下去,我冻得都快受不了了。”
“……”
“真的,谢清呈……我就抱抱你,我什么也不做。”
谢清呈见他确实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虽然觉得年轻男人身上如火炉,贴在自己后背都很烫,所谓的“冻死了”很像是在说谎,但终究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由他去吧。
谢清呈重新闭上眼睛,试图在年轻人挨着自己睡时带来的暖意中,让自己放松下来。
贺予毕竟才二十岁,血气足,他的背脊贴着他的胸膛,能感受到男孩子的心跳和热度。逐渐的,他不再冷得发抖了,慢慢地也有了些困意。
只可惜身体松下来了,心却松不下来。谢清呈一坠入梦中,面前就是易北海举着菜刀,仰头疯狂大笑的样子。
而秦慈岩的尸身像断了线的偶人,从窗口坠落……坠落……
蓦地化作了无数浮游的海月水母,水母飘浮在夕阳里,飘浮过布鲁克林街头的咖啡馆和蔬果店。
那个如同他父亲一样的人抱着一纸袋的食物从店里走出来,笑了笑:“小谢啊……”
笑容在瑰丽的夕阳中渐渐模糊了,夕阳化作了鲜血,血水从破碎的尸身下不断涌出,又被雨水冲刷变淡。
周木英和谢平躺在车祸现场,瓢泼大雨中警戒线拉起,肇事的自启货车在剧烈地燃烧着,火光冲天…
火光如鬼舌舔舐天穹。成康精神病院内,江兰佩轻轻哼唱着:“丢呀,丢呀,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
他冲进去,他来迟了,地上是谢雪支离破碎的身体……
“咳咳!咳咳咳!!”
“谢清呈!谢清呈!!醒醒!你醒醒!!”
桃花眼蓦地睁开,瞳仁仍在紧紧地收缩着,谢清呈一身冷汗,喘息着,涣散的目光中映入贺予的脸。
贺予俯压在他身上,一手撑在他枕头旁,一手轻拍他的脸,焦急地:“醒醒,你做噩梦了。”
噩梦仿佛还在延续,谢清呈虽然睁开了眼睛,但思绪还在混乱中没有抽离。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贺予的面庞,那阴柔与英俊并存的容颜与会所之夜的贺予重叠。
这一刻他仿佛又躺在了那张黑牛皮沙发上,下一秒贺予就会把殷红的烈酒浇在他的胸膛。
谢清呈立刻起身,强硬的,决绝的,一下子把贺予推开了。
“别碰我,咳咳……你……离我远点。”
身体因病因梦而脆弱,但,眼神凌厉。
本能地抵触。
“……”
贺予不是什么真正好脾气的人,他一片好心却被谢清呈推拒,说不难受是假的。
但他随即看到谢清呈苍白的手在微微颤抖,脸庞埋入掌心时,连指尖都在觳觫。
贺予骤然沉默了。
他知道,那噩梦里,一定也有他的一份。
男生的脸色慢慢地变得沉郁起来,他意识到现在的每一次触碰,都会让谢清呈的潜意识里想起曾经他们做过的那些事情。
而那些事情对于谢清呈而言,无疑是一段段不愿回首的记忆。
他哪怕再是好心,再是渴望,再怎么想抱一抱谢清呈,去安慰他,谢清呈都不可能需要。
他的存在好像只会加重他的病情罢了。
贺予的目光又热又凶无措,就那么无声地望着他半天,最后还是生生按捺住了那种想要接近这个男人的欲望,沉着脸,缓慢地下了床,推门走了出去。
谢清呈一个人坐在床上,床上是两个人缔生出的温暖。
那温暖渐次冷却了,他把头往床头架上一靠,仰起了线条脆弱的脖颈,而后,男人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不想管贺予出去是干什么,兔崽子受伤了或者嫌他烦了,他都无所谓。
他曾经想过要把最后一点热血给予贺予,但在会所那一夜,是贺予亲手把这捧热血倾倒了。
哪怕后来他们又一同经历了生死,谢清呈内心深处也无法再如当初那样接受贺予这个人。
他始终无法接受……
谢清呈就那么独自冷静着,却没想到不过多久,门忽然”吱呀”一声复又推开了。
他更没想到的是,贺予端了杯水进来,那水是新烧的,还冒着袅袅白烟。
男孩把水递给男人:“喝了吧。”
“……”
贺予垂眸不看他,兀自说道:“我以前一个人在家,做了不好的梦,就喝一杯热水。会舒服很多。”
确实是这样的。
在寒夜里,在噩梦的余韵中,很难抵抗这样一杯热水的诱惑。
谢清呈闭了闭眼,最后还是道了声谢,接过了杯子,又从床头的药盒里拿了两枚白色药片,就着热水吞服下去。
“这是治疗你精神埃博拉症的药?”
“嗯。”谢清呈把药服下了,又喝了几口水,慢慢地缓了过来,嘴唇上也总算有些血色了,他见贺予想要拿起药盒端详,便抬手制止了他,“不是你吃的那种。你不能用。”
贺予:“你确定这药真的有效吗?我觉得你身体还是很不好。”
谢清呈抬眸看他:“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行,你是医生,行了吧。”贺予把药盒松开了,又转身往外走。
谢清呈:“去哪里。”
“我看你好烦,一会儿惊醒,一会儿又冷得发抖的,我不伺候了,我要去外面看星星。”贺予随便丢了一个蹩脚的理由给他,然后就离开了。
贺予显然并不会去看星星,他是又心疼,又心热。
谢清呈惊醒的样子,让他想拥抱住这个男人安慰他,谢清呈睡梦中不自觉地皱着剑眉微微颤抖的样子,又让他免不了勾起天生在床上就有的那点变态施暴欲,让他想和他激烈地做起来。
而当贺予每次压抑自己的情绪,转移强烈的欲望和感情时,自己的精神都会受到一定的损伤。
内耗是很磨人的事情,何况他还要在谢清呈面前做出非常镇定的表象。
贺予走到田垄无人处,拿一枚随身携带的冰冷刀片贴在自己的手腕上——那上面是长久以来,他自我折磨时留下的疤痕。
他这个病,不是伤人,就是自伤,没有鲜血和痛苦为祭,是绝不可能平息的。
他现在不想伤害谢清呈,因为同为异龙的谢清呈受的伤已经够多了,那么他能伤害的,最终就只剩下了自己。
血流了出来,但他的痛感却越来越麻木。
贺予最后扔下了刀,微微痉挛的手埋入自己漆黑的发中,他抱着自己的头在原处,以心灵无声地呐喊着,他痛苦极了,却解脱不了。
他有时甚至会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在会所里对谢清呈做出那样的事情,现在一切会不会都变得不一样?会不会有个好一点的转折?
“沙沙……”
夜晚的风声回荡在黄土坡上,吹着枯槁的沙枣叶,贺予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内心。
忽然,他听到有窸窣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贺予抬起熬得猩红的眼,下意识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个穿着红衣服的人,裹着防风巾,看不清脸。
不过瞧对方的身形,应该是个偏瘦的女人,并不是这家的农妇主妇。
那个女人鬼鬼祟祟地靠近了他们落脚的这户人家,在窗口处踟蹰徘徊,几次踮起脚尖想往里看。
贺予有些怔住——
因为她张看的这扇窗,正是他和谢清呈居住的客房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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