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原地,等所有人来来去去,谁也不挽留他,谁也不招呼他,好像被抛弃了一样。
过了很久,阮祎才跑到附近的便利店里买了瓶冰水。
他是自己跑出来的,没人送他回学校,只好原路坐回去。
地铁开过高架桥,隆隆作响,车窗外红霞满天,飞鸟掠过枝头。
阮祎痴痴地看,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可他又说不出贺品安骗了他什么。
或许贺品安只是没有按照他的期许来做,他便因此不平、因此不满。
或许他只是气贺品安搪塞他。
用物质,用言语,用吻和手指。
他最难过的是他知道贺品安在戏弄他。他知道他不必说“我不是”,贺品安也能够领悟他的全部想法。
贺品安是在逼迫他接受这样的安排。
认识到这一点后,阮祎就明白他满腔沸腾的热血一文不值。
那是他最宝贵的东西,可贺品安不在乎。
车厢轻微地摇晃,阮祎抬着手,把自己挂在吊环上,眯起眼看夕阳。
他竟然敢奢求贺品安在乎,他真是自满。
说起来,他不也只是想跟贺品安做爱吗?
他又在期盼贺品安给他什么呢?难道他还要他来爱他吗?
阮祎自己都感到肉麻得牙疼。
然而他又不能假装浑不在意。
——这种事不就是这样。
他被贺品安的话说怕了。
他只是想邀请贺品安住进他的乌托邦,他无人造访的梦一般的栖息地。
贺品安并没有毁掉这个世界。
贺品安只是站在对岸,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这边空无一物。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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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阮祎回到学校时,天已经黑透了。
路灯星星点点地亮着,树林后面人影憧憧。
情爱到了寂静处就要发酵。
长椅上,一对情侣缠在一起,一眼看去甚至不能让人分辨出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姿势。他们亲昵地搂着彼此的脖子,手也热切地摸索着,吻得难舍难分。
阮祎避无可避地路过。换作往常,他一准儿会仓皇疾走,好像比那些爱侣还更难为情。可这次却不是这样的心情了。
他想,他已经不是路灯下的行人了,他也变成了藏身于黑暗的一缕游魂。
他觉得自己有点羡慕他们。
无论如何,他们是一对儿的。
阮祎赶在澡堂关门前去洗了澡。
身上又被留了痕迹,没办法,只好找出一身长袖睡衣换上。
他早早钻进被窝里,一打开手机就心烦,脑海里蹦出一串幼稚烂俗的比喻。
破碎的屏幕,像他破碎的心。
好吧。年纪小还有一点好,他尚且可以假装自己是一个纯情少男。
坐起身,其他哥哥们还在打游戏,和平常一样笑着说自己还不睡,拉上床帘,躺下,翻一个身,几滴眼泪歪歪斜斜地滑过鼻梁,有点痒,伸手挠挠。
手背搁在眼皮上,阮祎感觉到那里热热的,胸口发沉,想要叹息,吐气的时候却忙乱起来,好像连步骤都要搞错。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阮祎攥着手机想,不能花贺品安的钱。
然而钱已经退不回去了。他只好厚着脸皮去找杜君棠帮忙。
他给杜君棠发消息的时候,免不了要复述这钱的来历,越说越觉得屈辱。
熄灯了,舍友们都躺下了。阮祎摸着黑下床,拿了纸去卫生间,把自己锁在隔间里,给杜君棠打电话。
一坐在马桶盖上就想起贺品安。
洗澡的时候也会想他。水流冲下来,身上黏腻的感觉消失了,可还是觉得贺品安在摸他亲他,也忍不住幻想他在被摸被亲,这种感觉根本洗不掉。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已经被贺品安惹得这么伤心了,却还是在想这些下流无耻的事,他怎么会这样?
杜君棠问了他几句话,跟今天发生的事有关的,阮祎都如实作答了。回答的时候语气木愣愣的,这是因为他把所有专注力都放在控制眼泪上了。
不想让他哥看扁他。
杜君棠向来沉稳的嗓音在这夜里显得那么令人踏实。
冷冰冰也不是冷冰冰了,是月光。
杜君棠问完话,就让阮祎把钱转来,说他去解决。
没有一句挖苦和指责,也没有什么警告和教育。
阮祎等不到杜君棠骂他,一场心酸百转千回,匆匆挂断电话,眼泪像乌泱泱的洪水倾泻而下。
恼火地扯了一圈又一圈卷纸,擦完眼泪擤鼻涕。
阮祎把揉成一团的纸掷进垃圾篓里,每一个都能进,单数是喜欢,双数是讨厌。
数到最后数不清了。阮祎像支被吹弯了腰的小花儿,趴俯在膝头。他昏昏沉沉地想,一定是他的劲儿使错了地方。
否则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
谁都愿意对他好,只有贺品安不愿意。
杜君棠真的有点生气了。
虽然他也没比阮祎大几岁,但阮祎横竖也算被他看大的小孩。
他心知阮祎一准儿在贺品安那儿犯了浑,可就这么由着外人欺负自家小孩儿,这事儿他也是万万做不出的。
倘若双方自发自愿,他才懒得插手人家床上的事儿,可现在怎么看都是阮祎不清不楚地被人单方面蹂躏了,蹂躏了一次不够,还要上赶着让人家蹂躏一次又一次。
他再不拦着点,别说会不会出什么事,只说到时被彭筱烟发现,那好姐姐非得把他给生吞了不可。
钱从他的账号又转回给贺品安。杜君棠还给贺品安留了言,大意是阮祎是挚友的弟弟,和他一起长大,也如他的弟弟一样亲,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如果有什么得罪六哥的地方,多多见谅,只是往后千万不要再随着他的性子胡闹,他还太小,家里人未必能接受得了这事儿。
贺品安是何等心思,这话他一看便懂,让个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骂自己“胡闹”,还不能反驳,真行。他在心里暗暗嗤笑起自己。
收拾心情,如收拾那些在家中圈养过的小狗们的行李,贺品安很习惯这件事。他倚靠在沙发上,耐着性子回复杜君棠。
贺品安:【原来是这样,怪我疏忽。】
贺品安:【小弟放心,以后不会了,我心里有数。】
阮祎觉得贺品安给自己下了药,下了毒。
他现在看什么都不新鲜了。那些即时的快乐仍然令他快乐,然而平静下来时却总有种欲壑难填的空虚感。
男人,女人,漂亮的,帅气的,以前的他可是个小花痴,可现在的他就是个小白痴!看到什么好的人好的东西都要想起贺品安,但他太清楚了,贺品安或许根本没有那么好。
贺品安最可恶了。他否定他的幻想,不肯陪他做梦。
但他还是想他,想念他。
想他穿西装的样子,想他穿夹克的样子,想他的胡茬磨红了自己的胸膛,想他含着笑叫自己“乖乖”、“小宝贝”,想他实际上已经三十七岁了,比自己大了整整二十岁,去搜索引擎上了解,即使是现在,相差二十岁的伴侣仍然不能被大多数人所接受。
想完就有点后怕,阮祎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这样的想法。
那些溢出双人床,漫出卧室的念头,太危险了。
他只是想跟贺品安上床——这件事甚至还没有完全实现就已经让他很痛了。他不敢再想别的,不敢了。
秋风摇摇晃晃灌进校园,把生命吹得枯黄,落日余晖也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阮祎坐在长椅上晃脚丫,满地的银杏被他的脚尖拨来挑去,沙沙的响。
大人很坏,大人永远那么狠心。
他意识到,也许贺品安早已遗忘了他。贺品安的世界太好了,贺品安可以有千千万万个选择。贺品安根本瞧不上他的梦。
一个多月,阮祎掉了七八斤,原本身上就不见肉,这下更显得整个人瘦棱棱的,像个没长好的小豆芽。
阮恕急坏了,以为他在学校被人欺负了,险些要勒令他搬回家来住。阮祎吓个半死,他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学拥抱自由,千万不能一朝回到解放前。
遇事不决先找彭筱烟,彭筱烟从他嘴里抠不出话,又把他扔给了杜君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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