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正是笋鲜嫩的时候。地面上,竹子下,有很多像锥子一样的笋,被深绿色的笋衣包裹着,但仍然散发着清香。
我越过竹林走向深处,转过一个小弯道,眼前的景物陡然一变。
在山后,不知道多少个如坟墓一般的小土堆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它们整齐地排列着,每一个坟茔的面积、大小、高度都相差不多,这让它们看起来不像是坟墓群,而是像训练有素的士兵。离我较远的坟墓看起来年代久远,黄土都与四周融为一体 ,离我最近的那个坟墓却更新。这些坟墓土堆上一个杂草也没有,很明显是常常有人修缮管理。
可之前沈见青不是说山里面土地有限,不能土葬,所以都选择了火葬吗?那这些坟墓是从何而来?而且它们明显不是同一时期产生的,但却安葬在了一起,而且规格也一模一样。
我越想越觉得诡异,而且墓地本就是阴气极重的地方,我这样胆大的人也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胆怯。
正在这时,我听到高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有枯叶被踩到发出的声音。
“嘿——塔途!塔途!”
两个黑色苗服的男人出现在高处,对着我不断摇手,做出驱逐的动作来,嘴里也喊着什么,声音高亢,语气激动。
看到活人,我的第一感觉竟然是松了一口气。
我想解释,但语言不通,我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做出友好无害的样子,在他们激动的驱逐下,无奈地退出竹林。
我回头看去,他们还站在高处,瞪大了眼睛戒备地看着我。见我还敢回头,登时举起拳头,威胁性地低喝,脸上因为夸张的恐吓表情而皱起深深的抬头纹。
我只能无奈地快步出了竹林。
出了竹林,我往回走想要与他们汇合。可当我走回堤坝时,哪里还有邱鹿、温聆玉和徐子戎的身影?
他们三个应该也是去哪里转悠了,我这么想着,视线四处搜寻。这里地势平坦,一眼就可以看尽风光。但田间空无一人,只有一些绿油油的农作物在风中微动。
田间没什么好看的了,我便向着生苗的群聚地走去,这样既可以寻找邱鹿三人,也可以等待沈见青,还可以拍摄一些生苗特色的照片。
真是一举三得。
一念及此,我举步向着落满了吊脚楼的小坡走去。
或许是有了上次相见的缘故,这回苗民们看到我不再那么防备了,但也没有主动凑上来的。我想要拍摄一些照片,上前去征求主人家的同意,可他们却都装作我是个透明人,不听也不回应。
“你好,我可以拍摄一些照片吗?”我对着一个中年的妇女轻声道。知道她听不懂,我还用相机不断示意她,手舞足蹈地。
中年女人皮肤黑黄,浑身都透露着劳动者的辛勤。她瞥了我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自顾自地拨弄着手里簸箕中的植物种子。
好吧,她也不想理会我。
我就不再自讨没趣,自顾自地转悠拍摄。
他们对着我的摄像头也没有任何反应,我猜只要我没有过激的行为,这些苗民都不会与我主动接触。
这样也好,落得清闲。我心里暗暗道。
之前来去匆匆,我还没有仔细观察过这里。这群聚地占领了大半个山头,是依山势而建。站在最下面看,每一栋吊脚楼的上头又是另一座吊脚楼的屋脚,以此层层叠叠,蔚为壮观。
一层吊脚楼间,有狭长的小道相通,在山口处,开凿了一条幽长的山道,阶梯几近六十度,危险十足,却只能以它来串连上下的吊脚楼。
我大致估算了一下,这里约莫有四五十栋吊脚楼,有接近两百个苗民居住在这里。
我站在山下,抬头望着一眼都看不到尽头的台阶。阶梯边连个扶手都没有,每级台阶都是凹凸不平的石板,稍不留神就会滚落下去。
我咽了口唾沫,举步而上。
这山里风景秀美,我一直想登到高处去,以俯视的角度拍摄一张全景。虽然这阶梯危险,但也是我唯一可以攀登的途径。
我爬了一刻钟,累得满头大汗,抬头看,目的地还远得很,而脚下是高而险的来路。
终于来到了一处地势稍微平坦的地方,我寻了个石头休息。双腿酸痛得很,脚踝发麻,膝盖的骨头都在叫嚣着放弃。
但这个时候放弃,那前面不就白爬了。
歇够了,我正打算继续攀爬,却忽然听到山道边的树林里传来低低的对话声。
女子的声音我不熟悉,但另一个男声我却认得。
虽然谈话的内容我听不懂,但那音色我却是绝不会认错的。低而不沉,清若凤鸣——沈见青在树林里。
本来偷听是不对的,但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所以负罪感就减半。
要不还是继续往前吧,不然一会儿他们出来看到,还是难免尴尬。
我这么想着,起身准备走。
可里面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压抑着愤怒的低吼。
是沈见青。
我实在好奇,脚不受控制地走向树林里。我放轻了脚步,想着就看一眼,如果有什么矛盾我就上去调解,如果没事我就悄悄走掉,绝不给他们带去负担和困扰。
只见茂密的树林掩映下,女子艳红的苗服张扬热烈。她头上戴着繁复华丽的头冠,脖子上压着银项圈,头发盘进了头冠里,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整个人像一只美丽的凤凰。
如此美貌的少女,见过一面就不会被人轻易遗忘。她就是那天扶着老人出现的姑娘。
当时我便发现了她频频看沈见青,和沈见青之间氛围有些怪怪的。今天果然印证了我的猜想。
沈见青被小女孩拉走,就是来见这个漂亮姑娘的?她和沈见青站在树下,模样登对极了,堪称一对璧人。
沈见青侧身对着少女,露出流畅冷峻的下颌线。右眼睑上那颗嫣红的痣也随着他冷肃的表情而变得不近人情。
那姑娘上前两步,想要拉沈见青,却被沈见青侧身躲过。她也不恼,只露出一种哀伤幽怨的表情,一双明亮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幽幽地盯着沈见青。
两人又说了些什么,最后那女郎垂下手,很无奈地点点头,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转身一步一顿地离开了树林。
难道是吵架了?
看那个女孩的姿势,他们应该是很亲密的关系。不会是小两口拌嘴吧?那被我这个外人看到可就不好了。
挪动脚步,我打算不惊动沈见青,悄悄离开。
可我刚退了一步,猛然看到我躲藏的那棵树上,竟有一只血红色的虫子攀着透明的丝线吊在我耳边!
“啊!”
我吓得脱口惊叫,往旁边跳来两步。
自然界越是鲜艳的东西越是有毒,这么红的虫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它简直艳丽得让人感到不详!
虽然我躲开了虫子,但却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沈见青骤然转身,目光锐利如出鞘的长剑,直直地刺向我。可在看到我的时候,却惊讶地挑起眉毛,眼神柔和下来。
尴尬不会消失,只转移到了我身上。
“那个……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刚好走到这里,你们吵得很大声。”
沈见青垂着头,听完我的话,无奈又苦恼地耸耸肩,说:“让你看笑话了。”
第20章 往事如风
此时天光乍亮,金黄明媚的阳光挤过层层树叶间的缝隙,形成一道圣洁的光束,如精心计算过般地照在了沈见青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迟疑着说:“如果你有什么烦恼,可以告诉我。我们是朋友,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沈见青走近我,洁白的牙齿咬着下唇,看起来像个无家可归又受尽欺侮的流浪狗。
如果说是流浪狗,那也是个漂亮的狗狗。
他低低地叹息一声,沉默了很久之后才说:“她叫皖萤,是首领的孙女。”
果然,那天的老人就是这里的首领。
“在这里,没有人能够违抗首领的意思,首领就是这小小天地的主宰、神明。”
这简直可笑!
现在都是自由社会了,怎么还搞封建土皇帝那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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