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过神,继而转身冲进了树林里。
自由,我向往已久,渴望已久的自由,就在前方。
阳光穿透阴翳,在地上投出一个又一个的光斑。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我却没有心思去欣赏。
沿着记忆里的路线,我向着寨子里跑去。我一步也不敢停留,怕他随时会恢复过来,兑现他刚刚说下的狠话。
转眼间,那座石拱桥就出现在前方。红色的绢带随风飘拂,在阳光下,每一根都仿佛又再次拥有了生命。
我匆匆一瞥,匆忙间看到了那根绣着“沈”字的红绢。
沈思源。
我脚下一顿,但很快就继续往前。
穿过田垄,越过大坝,后面就是苗民们的寨子。或许是我的动静很大,不少苗民们探出头来看我,与我第一次来时无异。
芦颀的吊脚楼就在坡上,我举步向前,扣响了那道熟悉的门。
门没一会儿就打开了,露出芦颀那张苍老的布满褶皱的脸。他似乎对于我的到来并不意外,返身从屋里拿出一只燃烧着的蜡烛,然后指着挂在门口的一株被晒干的药草。
我立时领会他的意思,接过蜡烛,取下药草,把它放在门口的石头捣药盅里,用火点燃了。
灰色的烟袅袅地升腾起来,随风扩散在空气里。那味道很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不过我现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在哪里闻到过这个味道,抬着头专注地看着正上方半山腰的那座吊脚楼。
那是皖萤住的地方。
我等了没一会儿,芦颀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焦急地指着不远处河流的方向,连连摆手,按照他的意思,应该是示意我快走。
“噶初!”
他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指了指头上的吊脚楼,又指着河流的方向。
他的意思是要我顺着河流的方向走吗?不等皖萤了?
可没有人指路,我根本走不出去,会活活困死在大山里。
芦颀焦急地又指了指上面的吊脚楼,然后手指向远方。
皖萤在那里等我?
我知道我说什么他都听不懂,便确认性地指着远方,然后又指着上面的吊脚楼。
“嗯嗯!”芦颀忙不迭地点头。
不知道我领会了他几成意思,但我不敢再耽误,对着芦颀感激地鞠了一躬。
我向着河流流淌的方向,也是自由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跑去。
第53章 人心诡谲
树木郁郁丛生,百草青青丰茂。
山林寂寂,两岸青山相对;水涧泠泠,一弯碧水横流。
我沿着流淌的河水,向前不断走着,脚下就是峡谷河流。这其实是之前我与邱鹿、徐子戎和温聆玉他们走过的道路,但彼时此时,竟恍如隔世。
不知道他们究竟现在如何。
我猜测芦颀的意思,是皖萤在树林里等我。可我走了好久也没有见到她。
反倒是我越走,越心里没底。
我逃出来得太仓促狼狈,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要往前跑,竟什么都没有带上。我的背包,里面放着我的手记,还有那架……照相机。
可我除了一件单薄的衣衫,身无长物。没有衣物,也没有吃食,这样是无法在深林里生存的。
我不可能走回头路。
只能寄希望于皖萤能为我带些行李出来,让我不至于太过窘迫。
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呼唤声。
“李遇泽。”
那是皖萤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记得帮我看看沈见青他没事……”
后面的话陡然消失。
我欣喜地回过头,可在看清情形的一瞬间僵住了。
皖萤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身后还站着两个壮硕的苗族青年,其中一个还怀抱着酒坛。
这阵势,当真是来者不善。
可这个时候,我竟诡异地平静下来。或许是在遭遇了太多的欺骗之后,我已经早有准备。
我只是孤注一掷地要赌一次,不过事实证明,我好像又赌错了。
“李遇泽,我就知道,不负所托,你。”皖萤笑意盈盈,与平日里见的模样没有区别,我听着却无端生出冷汗。
我镇定下来,说:“皖萤,你这是要送我出去?”
皖萤接过身旁的酒坛:“李遇泽,你当,然可以,离开,不过,得先把,酒喝了。”
这个酒,是当初砍火星仪式上给我们喝的那种,带着蛊虫的酒?
果然,我想要离开也没有那么容易。
如果我还想活下去,这酒是绝对不能入口的,阿颂就是例子。虽然当初在砍火星仪式上我也喝了,但因为沈见青的原因,蛊虫没有起效。但现在未必还会这样。
他们不会让我这么平平安安地走出去,把他们存在的秘密带出去。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抵触和退缩,皖萤歪了歪脑袋,笑意更深:“怎么,不是你,自己要走?现在,还在,犹豫什么?快来喝,掉它,你就自由了。”
我退后一步:“变成阿颂那样的自由吗?”
“那样,有什么不,好吗?”皖萤说,“还是,你想放弃,回去?”
我脚下一滑,泥沙砾石被我踩得松软,直直地向下落去。我背后是幽深的峡谷和滚滚流去的江水。
我还没有说话,皖萤却陡然变了脸色:“你,以为,你能,回去找他?”
我悚然道:“你是故意引诱我出来的?”
皖萤挑眉,美丽的脸上浸满了得意:“你,现在,才明白?”
“为什么?”
“你还,问我,为什么?!”皖萤厉声道,“因为,你们,这些外乡人,打乱了我们,平静的生活。阿颂,变成了,这样。沈见青,也,被迷了心窍!都是因为你们!”
我皱着眉,不敢再向后退:“可就算这样,你要对付我,也无须把我骗出来。”
在村寨里,她自然有的是办法可以对付我。可她却选择了最费周折的一种方法。
告诉我关于沈思源的事情,给我送药草,还做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她着实没有必要。
如果怕沈见青拦着,那么他摔伤时不就是下手的最佳时期吗?可皖萤却偏偏没有。
她给我送的药草得到了沈见青的亲口确认,那确实是驱虫药。
皖萤说:“你们,外乡人,真蠢。我随意,花些心思,你就乖乖,相信我,跟我走。”
她一边说,一边摆动着脖颈上的那一圈厚重的银饰,发出低脆的“哗啦啦”的声响。
“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在,我们苗寨,炼蛊最好的,即为首领。你知道,为什么,我能,承认沈思源,但却容不下,你?”
承认沈思源,却偏偏容不下我?
沈思源是阿青的丈夫,在他们眼里也算是外乡人。但是他在苗寨里呆到死后,名字还能被绣到红绢带上,系到石拱桥头。这样的仪式,就是得到了寨子的认同,证明他们并不是不能接受外人的加入。
可为什么,偏偏容不下我?
电光火石之间,我忽然想到了沈见青在很久很久之前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从十六岁开始,皖萤就一直纠缠我。她是首领的孙女,我……我只是个死了爹妈的人……这段时间,她的纠缠越来越深,首领也在施压,我真的快透不过气了。”
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之前的话了。
我后来以为沈见青是说来博取我同情的,谁让他骗了我那么多,我没法再相信他说的任何东西。
可此时此刻,我却突然想起来这句话。他或许并不是在撒谎……这可能是事实。
如果想通这一点,更多的事情就一点即通了!
皖萤喜欢沈见青,或者说,皖萤想要与沈见青……在一起?!
所以说她容不下我,因为我的存在挡住了她的路,她不得不铲除我。
这也太荒谬了,他们不是表姐弟吗?
我狐疑的视线凝聚在皖萤脸上,又下意识转移到她身后的那些壮硕的苗族青年身上。他们着素色苗服,不似皖萤奢华,也不如沈见青精美,只有领口和衣袖有两圈刺绣。他们听不懂皖萤的话,但却尽忠职守地站在她身后,等待着她的一声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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