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沈见青先收回视线,他两三步来到我身边,柔着嗓音说:“我有些事情,一会儿再回来。你别怕,不会很痛的,我回来给你带糍粑和蜜果子。”
我脊背挺直僵硬,点点头。我对上沈见青的眼睛,忽然生出了几分怪异的感觉。自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样安慰过我。我父母奉行的是坚强独立教育,摔倒受伤是从不允许我哭的。我痛得一哭,我父亲就会严厉地呵斥我,并认为哭哭啼啼是非常“不男人”的做派。
久了,我自然养成了不把恐惧和痛苦流露出来的习惯。但沈见青,他居然看出了我的害怕。
沈见青笑着捏了捏我的手,回身对那个老苗民说了句什么,老苗民连连点头,沈见青这才放心地出去了。
老苗民垂着眼睛不看我,兢兢业业地开始了他的工作。
其实这个过程虽然痛苦,但至少是在我忍受的范围之内。没一会儿,老苗民两手握着我的脚,“咔吧”一声,我痛得咬牙,冷汗从额头上淌下来,终于感觉我错位了好几天的脚踝又落回了正常的位置。
很快,老苗民为我上了一种墨绿的草药,夹上了木板,用草绳一层一层地缠在木板上,避免它松动。
“呼——”做完这一切,他长舒一口气,擦了擦汗。
我对着一边的皖萤说:“替我道一声谢谢可以吗?”
皖萤意味不明地耸耸肩。
我正纳闷,却见那苗民收拾好自己的竹篓,忽然转身向我跪了下来!
跪我做什么?!
我又惊讶又惶恐,连忙支着右脚站起,想要搀扶他。可老苗民却连连摇头,苍老的脸上全是恳求,浑浊的眼里溢满泪,嘴里一骨碌地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这,你怎么了!快起来啊!你这……”
我拉扯他,他也不动,嘴里还是在倾诉着什么。我活了二十一年,从没有别人跪在我面前的经历,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只得向皖萤求助。
皖萤叹了口气,说:“这个忙,只有你能够帮了。”
我说:“你先让他起来,我能够帮到的,一定帮。”
皖萤上前扶住他,对老苗民说了句话,老苗民果然止住了泪,顺着皖萤的力道起身。
我这才松了口气,别人跪在我面前的感觉太别扭了:“到底怎么了?”
皖萤磕磕绊绊地说:“昨,晚上,沈见青带人,已经连夜,追回了寨子,里的叛徒。按照,寨子里的规,定,叛徒,应该被,流放进蛊虫林。”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看出我迷茫的表情,皖萤解释道:“叛徒阿颂,是芦颀阿叔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难怪他看起来这么难过,原来是因为叛变的人是他的儿子。
顿了顿,皖萤又说:“而且他叛变,是,为了你的同伴。”
皖萤话音一落,我内心猛地一震。
他是为了邱鹿、温聆玉他们?
我一把抓住了皖萤的手腕:“我的同伴怎么样了?”
皖萤皱着眉,我这才后知后觉我的唐突,讪讪地松开手。皖萤说:“具体,我也不知道。他们,只带回,了,阿颂。或许,已经,离开了。”
是吗,那太好了!
他们离开,肯定会带人回来找我!
“之前沈见青说,他们中了什么蛊虫……”我还是放心不下。
皖萤垂下眼皮,挡住了眼里的神色:“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问:“那我可以做什么?”
皖萤说:“一入蛊虫林,必死无疑。除非首领,或者,下任首领松口放人。”
“首领,不就是你爷爷?”
皖萤摇摇头:“我爷爷,年岁大了,很多事情,已经不再参与。把这件事,全权给了,沈见青。”
我一愣,问到:“沈见青就是下任首领?”
“是。”
我心中的疑虑终于得到了解答。那些苗民们为什么敬畏又忌惮地看他,因为他的身份确实不一般。只是我没有想到,沈见青尚且年幼,苗寨里青壮年也不在少数,怎么他会成为下任首领的人选?
皖萤说:“芦颀阿叔很,可怜,只有这一个儿子。而且,阿颂,还是为了救,你的同伴。如果不是,你们,阿颂不会出逃叛变。李遇泽,你不能不帮。”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的到来会给这个平静的苗寨带来这么多事情。也没有想过,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芦颀苍老的眼皮耷拉着,眼里透露出哀求。我忽然很羡慕那个阿颂,至少他父亲会为了救他的命而甘愿跪倒在另一个不相识的人脚下。
而皖萤的话,无疑是把我架在了火上。如果我不帮,那简直太不是人了。
“我愿意帮这个忙。但我不一定说得动沈见青。”我低低地说。
皖萤立时眉眼舒展,露出进屋子以来的第一个笑容,笃定道:“如果连你都说不动他,那就没有人可以了。”
皖萤又转头对芦颀说了句,应该是解释我已经答应了的话。果然,她一说完,芦颀就又要作势跪下,被我和皖萤一起拉住了。
“行刑日,是明天正午。你一定,要抓紧时间。”皖萤狭长的双目凝视着我,郑重地嘱咐。
还有芦颀满怀期待的眼神里,仿佛蕴含了千言万语。
我错开视线,点点头,他们很快就离开了。
第34章 审判刑罚
虽然答应了他们,但我实在想不到该怎么开这个口。
尤其还是求沈见青,他指不定又会提什么要求。
傍晚的时候,沈见青从外面回来了。
“李遇泽,你的脚还痛吗?”
沈见青一进屋,把一碟糍粑和蜜饯放在桌上,上前来看我的脚。
我只当他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还真的带了甜食回来。
我摇摇头:“已经好了。”
沈见青的眼神里透着诡异的遗憾,他转身把糍粑和蜜饯端来,自己先吃了一个,说:“你试试。”
我本身就不爱吃甜,心里又揣着事,无奈顶着他期待迫切的眼神,便随意夹了个蜜饯塞进嘴里。
清甜微酸的味道瞬间在嘴里蔓延开来。
我猛地发现,这是我们两个难得的心平气和地呆在一起的时候。分一盘蜜饯,吃一盘糍粑,好像……好像我们真的是生活在一起,满心满眼都是彼此的爱侣。
沈见青忽然说:“其实,我母亲就很爱吃蜜果子。”
我愣住,没想到话题怎么突然就转到了他母亲身上。
“那时候我家里常有蜜果子吃。只是后来我父亲死了,我母亲就不大爱吃了,甚至很少与我说话。”
很多人认为,童年的缺失与不幸福,会在成年后持续寻求补偿。
我相信现在的沈见青并没有骗我——他实在也没有再骗我的必要——但我想至少他的父母是很相爱的吧。
我想到了我的父母,沉沉地开口:“我父母都还在人世,但他们已经离婚了,各自有了各自的新生活,把我这个他们不美好婚姻的象征物给抛在了脑后。”
“离婚?”沈见青很新奇。
我解释:“就是情感破裂,解除婚姻的意思。在外面这是很常见的事情。”
“呵!”沈见青不屑地嗤笑,“我若认定一个人,那这辈子就是这一个人,谁也别想改变,连他自己也别想。”
他又说这种堪称偏执疯魔的言论。
一辈子长得很,或许现在是情深似海,两情相悦,但谁知道会不会走到相看两厌、分道扬镳的一天?我相信每一对夫妻走进婚姻的时候,都是充满了爱与憧憬的,但更多的琐碎消磨了爱意罢了。
算了,说这些沈见青也未必能够听得懂。
我斟酌了一下,问:“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见青说:“天快亮的时候吧。”
“那,你做什么去了?”
我当然知道他做什么去了,只是想把话题引到他们拜托我的事情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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