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遵医嘱(74)

　　宋寻垂着眼默默站在旁边给他更换点滴瓶，全程面无表情地听完了白景聿的电话。白景聿挂了电话看了看宋寻，终于忍不住“咳咳”了两声道：“你是不是把我写得病入膏肓了？”

　　“我只不过实事求是地写了而已。”宋寻轻飘飘地挑了挑眉，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得，我宣布这一局你赢了。”白景聿服气地摆摆手，“不过说真的，我不会真要在医院趟一礼拜吧？我感觉现在状态好得很。再说了，你们医院这个床实在是不舒服，我的老腰都……哎哟……”

　　“你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抛开所有工作好好睡几觉。别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底子好，等到感觉到不舒服已经来不及了。”宋寻双手插兜，看着躺在床上装模作样扶着腰的白景聿，“不过你要是实在嫌在医院睡不好，等吊完这几瓶水，下午我可以给你办出院，但是你得答应我在家好好待着哪也别去……不然，我随时可以把你抓回医院来。”

　　白景聿乖乖举起手比了个“OK”，表示自己肯定会认真听从主治医师的命令。

　　宋寻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

　　正午的烈日炙烤着大地，暴露在阳光下的金属逐渐升温而滚烫。铲车和挖掘机从破开的围挡开进废墟，踏过满地的砖石碎屑，朝荣美人民商场开去。

　　这座“死城”已经寂静了很长时间了，疏于维护的花坛里杂草丛生，能够遮风避雨的水泥建筑成了流浪猫狗们的天堂。“轰”地一声，挖掘机的液压破碎锤砸在厚重的混凝土柱子上，震动连带着楼板扬起漫天的浮尘。紧随其后的铲车和工人三五成群围上来，将现场废弃的杂物逐个清理出去。

　　这里即将成为新的施工现场，用不了多久，改头换面的荣美商场又将开门迎客。

　　商场内漆黑一片，时至今日，内部依旧保持着爆炸当天的陈设。空无一人的内部空间回荡着外部机械的撞击声，楼板之间的尘土窸窸窣窣掉下来，终于惊动了某个沉睡依旧的灵魂。

　　被困在这里的“郑东来”睁开眼，迷茫地看着声音来源的方向，不过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腿，它把视线逐渐往上移，最后看到那个站着的人。

　　与其说对方是人，不如说他和自己是一样的特殊存在。“郑东来”能透过对方的身体看到后面的东西，这个半透明的“人”盯着它，缓缓道：“你没有时间了。”

　　“时间……对我来说重要吗……”“郑东来”喃喃道：“沈殷，前几天你到哪里去了？”

　　“不要你管。”沈殷声音带着不耐烦，“铲车马上会铲平这里，告诉我Ouroboros的具体位置，我这就送你去轮回。”

　　“郑东来”轻微地笑了笑，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半透明的人影，“我已经是个死人了，轮回新生对我来说也没有意义……沈殷，我没想到的是居然连你也……我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沈殷挪动了一下位置，这使得他的身形发生了变化。“郑东来”可以很清晰地透过他看到他背后的东西，不过相比起刚才而言，现在沈殷的身体似乎更具象了一些。仿佛他在快速补充某种能量，好让自己更偏向于“人”的状态。

　　“没有什么为什么，当初我们都在同一个项目组里，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郑东来。”沈殷幽幽道：“游离在两个不同维度的世界而又可以自由出入，当初你们都没有办到的事情，我现在办到了。”

　　“郑东来”有些不可思议，然而作为鬼魂的它已经无法像人一样靠面部表情表达出自己的情绪了，它突然有些不易察觉的落寞道：“你失踪了那么多年，应该是从‘那边’回来的吧……对不起，当时我们并不是故意丢下你的，实在是没有办法……”

　　鬼魂能发出的音调有限，听起来就像某种锯木头的声音，再加上不远处挖掘机的轰鸣，沈殷并不能很好地听清“郑东来”的话。不过他猜也猜得出来，“郑东来”已经知道他的目的了。

　　“你复仇也好，报复社会也罢，这些都是你的自由。只不过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你也应该要收手了吧……”

　　“收手？哈哈哈……我为什么要收手？”沈殷狂妄道：“让你们也一起尝尝困在‘那边’的滋味不好吗？不过还剩最后几个人，我确实差不多该收手了……你别磨蹭了，快告诉我Ouroboros到底在哪里。”

　　说话间商场二层的玻璃外墙被打穿了，刺眼的光从外面肆无忌惮地照射进来，“郑东来”明显一抖，下意识往暗处躲了躲。

　　不过沈殷并没有给他躲避的机会，他抓住了“郑东来”的脖子把它从黑暗里拖出来，强行暴露在光照中，“最多还有半天的时间，这里就会被清理干净了。到时候你会被完全暴露在太阳下，化成一缕烟，没有人再找得到你，你的来世也将不存在！”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面对着沈殷的逼问，“郑东来”双目空洞地回答着，“我早就退出这个项目了，你杀了这么多当年和衔尾蛇有关系的人，就为了得到这个答案，可是没有人能告诉你它现在的具体位置……沈殷，你明明知道的……老板不会这么轻易暴露自己……”

　　“郑东来”突然挣脱开沈殷的手，它往旁边移了一步，主动把自己完全暴露在缝隙照进来的阳光下。

　　如同飞蛾扑火，阳光炙烤着灵魂，而后灵魂迅速燃烧起来。

　　沈殷愤愤地盯着它，怒吼咆哮着：“告诉我他们的位置，我要杀光他们！你不明白……Ouroboros存在的意义根本不是为了在人界阻断轮回，而是利用‘那边’的暗物质来达到他们别的目的！”

　　“郑东来”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他，然而没有声音再继续回答他了。鬼魂的碎片在光芒的笼罩下逐渐烟消云散，无数的尘埃漫天飞扬，而后彻底消失不见。

　　沈殷孤单一人站在原地，面前的缚灵锁掉落在地上。斗转星移间，外面的光透过缝隙缓缓移动过来，最终照在他的身上。

　　他只觉得皮肤有些灼热，却并不感觉疼痛，而后他深吸一口气，默默地转身离开。

　　晏江人民医院。

　　临近下班，白色的沃尔沃停在医院门口，宋寻一身干净的米白色衬衫外套，袖子随意卷到了手肘上。他手上提着背包和塑料袋从医院里出来，身后跟着两手空空的白景聿。

　　白景聿站在马路边叉着腰，看着宋寻把所有东西都塞进沃尔沃的后备箱，然后朝他指了指道：“上车。”

　　白景聿这才拉开车门，舒舒服服往副驾驶一靠，笑眯眯道：“什么时候回去取的车啊？”

　　“中午，想着你没开车来，与其打车还不如我回去取一趟车，反正离得也不远。”宋寻发动了车道：“你家在哪条路来着？”

　　白景聿双手交叠在胸前，闻言指指前面道：“凌天路，云海丰汇公寓。”

　　车子随即启动，汇入车水马龙的大街。

　　按照宋寻原本的计划，接下来的一周时间白景聿都得在家好好躺着休息，起码得老老实实地睡上几个好觉。以白景聿的身体素质，恢复到正常水平其实问题不大。

　　车子平稳地在晚高峰时段缓慢穿过繁华的市中心，白景聿似乎全程心情良好，他双手枕着头哼着曲子，时不时侧过脸看看宋寻，浑然不介意对方有没有察觉到。“你一路上到底在笑什么？”快到目的地时，宋寻终于忍不住道：“堂堂一个刑侦支队长，搞得和准备去春游的小学生似的。”

　　白景聿闻言放下枕在脑后的手，“我是在想啊，咱俩中间这帐算是彻底扯不平了。你这一连救我好几命，本来还打算多请你吃几顿饭慢慢还这人情，结果好了，前一个帐没算清，现在又倒贴进来一个。你说吧，打算让我怎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