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用摩托的轰鸣声已近在咫尺, 血液的迅速流失中,简沉视线开始模糊, 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霍无归曾开出了这一枪。
这一枪要终结的根本不是邵烨的命,而是霍无归本该光明璀璨的仕途!
然而, 霍无归凌厉的视线紧紧盯着邵烨, 枪口却在射击的瞬间以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角度微微调转。
子弹擦着邵烨的脸颊, 带出一道浅浅血痕, 随后精准无误地射入他背后的树丛中——
“噗”
一个很微小的声音响起, 随后树叶细细簌簌, 有什么人发出了动静。
简沉顿时反应过来,那是子弹射进防弹衣的声音。
邵烨靠着那棵树,表情玩味,嘴角挑起,气定神闲的模样, 统统都是假的。
他不过是在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用以掩护自己背后, 藏在树丛中的狙击手罢了。
那个隐藏在暗处, 始终没有被发现的狙击手, 一直就在邵烨的背后。
所谓的灯下黑不过如此,当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邵烨吸引的时候,狙击手躲在暗处朝着绿毛射出了冷枪。
现在后方的支援已经赶到, 一旦狙击手暴露, 邵烨就失去了所有优势。
“如果我是你, 现在已经开始思考该怎么逃了。”狙击手暴露的瞬间,霍无归冷冷看着邵烨,放下枪,迅速俯身将手递给简沉,“简沉,拉住我!”
绿毛被甩了上来,无人问津地躺在地上哼哼唧唧。
霍无归紧攥着简沉的手,一把将人拉进怀中。
巡特警的远光灯照亮了山林。
直升机在头顶轰鸣,亮如白昼的光线中,霍无归满眼阴霾。
简沉双眼紧闭,在落入霍无归怀抱的瞬间陷入了昏迷,脸色透着一种毫无生机的苍白,甚至连苍白都已经算不上了,隐隐泛出灰败。
简沉沐浴在冰冷白光中,蜷缩在一片空白的脑海里,仿佛看见了一只豆娘在低空中飞舞,蓝色尾影如同一盏小灯,引诱着人追随而上。
他的意识追逐那只豆娘,空荡荡的世界里逐渐明媚温暖,绿意遍染,草长莺飞,夕阳倾泻而下。
小男孩和他并肩躺着,笑吟吟道:“明天我还来找你,还有后天,悄悄告诉你,你可以叫我阿夜。”
阿叶,还是阿夜,或者是阿烨,简沉在意识的边缘有些后悔——
当年怎么就没让那人把名字写下来呢。
-
“医生,他的手怎么样。”
医院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霍无归的声音冷冷响起。
翻译将他的话原封不动地递过去,对面很快回答:“伤口对植皮并没有太多影响,很快他的手就会有一个完美无缺的外观,但更严重的问题是部分神经受损,之后需要长期的康复治疗。”
“能治好,对吧?”霍无归又确认了一遍。
医生平静、沉稳地给出官方回答:“不能说肯定,但只要有时间和金钱,95%的机能都不会受影响。”
病床边,霍无归的眼神落在简沉熟睡的脸上,扫了一眼又看向医生:“100%可以吗,我有比你想象中更多的时间和金钱。”
翻译用极为尴尬的表情如实转述了这句话。
十七年真的太久了,幸好以后他会有更多时间。
霍无归下意识顶了顶颊侧,舌尖掠过尖锐的犬齿,隐约在脑海里回忆简沉柔软的唇齿和那个急促、短暂却在脑海里不断放大,以至于在想象中变得缠绵悱恻的吻。
“他是医生。”霍无归强调,“要拿手术刀的,我希望他能100%恢复手部机能。”
为生者谋权利,为死者鸣不平,法医也是医生,同样需要一双稳健的手。
“……”简沉的声音极低地传来,“别逼人家医生了,没有医生会和你说100%。”
多少也算半个同行,简沉在苏醒和沉睡的边缘模糊听见霍无归近乎刁难般的问题,连眼睛都还没睁开,下意识接话。
“你醒了?”霍无归一愣,迅速回头看了简沉一眼,拧着眉冷声道,“三天!你才出院三天就把自己又搞进去了。”
“绿毛……”简沉缓缓睁开眼,看向四周,嗓音嘶哑地问,“刀艾岩还好吗?”
“你昏迷了一天,醒来只知道问别人吗!”霍无归不满地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手伸到简沉额前,戳的动作却顺势化作抚摸,轻轻触碰了一下简沉的眉心,“不关心我吗?”
简沉轻轻挪了下手指,发现疼痛牵动四肢百骸,大脑瞬间被痛觉席卷,顿时嘴唇都懒得动一下,含糊道:“我相信你不会有事。”
眉目间满是诚恳和老实。
霍无归对他的敷衍心知肚明,但依旧十分好哄骗地放过了他:“挺好,福大命大,子弹只是射中浅表,已经清创好了,一会我去审问刀艾岩。”
说罢,他替简沉把床摇了起来:“欧洲来的医生已经到了,我们在讨论你的治疗方案,既然你醒了,就一起听吧。”
烧伤科的病房,冷气开得很足,明明是夏日,简沉还是冻得嘴唇发紫。
霍无归替他掖好被子,又在腿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毛毯。
“我还没转正,没医保……”简沉仰起头道。
“人家是欧洲来的,本来就用不了医保,钱我已经交了。”霍无归早就猜到简沉要说什么,打断他,扬了扬下颌,示意简沉看旁边,“瑞典来的烧伤科医生,施教授。”
简沉偏过头,暮色沉沉的窗边站着一个金发男人,他点头打了个招呼:“你好。”
他还有些疲倦,说话的声音很轻,霍无归转向旁边的翻译,介绍道:“有什么你可以跟翻译说,施教授只会说瑞典语,你住院治疗期间,翻译随时都在。”
学过专业英语又怎样,还不是得靠一天三万块的小语种口译,霍无归心道。
普通翻译倒是用不了这么贵,但会医学术语的交传翻译,给这个数都有价无市,最后还是得托席知和陆霜夫妻俩找关系。
“可能没人告诉过你,我大学辅修德语。”简沉睫毛垂下,小声道。
瑞典语从属于日耳曼语系,相较德语更为简单,虽然语法不通,但部分单词互通。
霍无归一愣——
十七年真的太久了,久到他好像对简沉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那开合的薄唇下多出一颗小小的痣,简沉说那是在农场度过童年时被鸡叨出来的。
那一定是一副极为生动有趣的画面,如果他能亲眼看看该多好。
那双眼睛变得沉静又坚定,那是持续了整整十七年的PTSD,接触障碍和噩梦缠身,带着重重压抑走到今天所造就的。
过去的无数个夜晚,简沉一定很需要一个安慰,如果他在简沉身边该多好。
他第一次从格斗场下来躲在洗手间干呕的时候是否有过无助。
第一次拿起手术刀,面对大体老师开始解剖的时候是否有过恐惧。
第一次翻开德语课本的时候是否被毫无规律的词性困扰过。
……
霍无归喉结滚了滚,陷入一阵沉默。
“Guten Abend.”简沉以为霍无归被自己秀到了,语气微微上扬。
他眯着眼冲医生微笑了一下,吐字清晰,“Ich kenne meine Situation,Du brauchst keine psychische Belastung, und es spielt keine Rolle, wenn du mich nicht heilen kannst.”
(晚上好,我清楚自己的情况,您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治不好也没有关系)
Doctor help Doctor,怎么说也得让瑞典来的医生看看不是每个人都像霍无归这样不讲理。
咱这还是有人明事理的,简沉心想。
谁料下一秒,医生就报了个数字,随后简短说了句话,简沉愣在了当场,一言不发。
翻译兢兢业业,但只看着霍无归道:“医生说,有这个数的话,可以保证100%恢复机能。”
说罢,医生和翻译都识趣地离开了。
霍无归眼底浮现出一点笑意:“听见了没,钱是这么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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