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外面有一棵高大茂密的流苏树,开了一树的白花,既像坠落的云,又像在夏天顶了一片雪。花朵在院子里投下琐碎的阴影,把天空和草地分割成明暗交织的马赛克。
不仅如此。
但事实刚好相反,他们刚刚经过的建筑只占了一条窄窄的边,而剩下的整个后院都是完整的露天绿地,看上去比半个篮球场还大。
雁行推动轮椅,避开扑上来的肉弹,罗威纳摔在地上,怒吼了几声,转身奔向远处。
他的语气就像在餐桌上请人递一张纸巾一样随意。
雁行又吹了两声口哨。
何已知迟疑地想往里走,但是房子主人却挡在门口没有动。
“你在家里弄了个草坪?”
从围墙外面看时,何已知以为里面是像大部分自建住宅一样,用房子尽量占满整个区域,然后留下一小块实在利用不到的院子。
先动的是黑脑袋。何已知对它并不陌生。
何已知:“我可以进去帮你把轮椅推过来。”
“教父是意大利出生的罗威纳,父母都是警犬,它们是勇气和力量的化身。罗威纳是个性沉稳的犬种,但是这一只……不同寻常。”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雁行从领口里掏出一枚哨子,使劲吹了一声。
何已知看呆了。
何已知问:“重要人物呢?”
从伸缩管道的两头分别冒出两个脑袋,阳光吞噬了一部分花纹后看上去正好一黑一白。
而此时的边境牧羊犬,才慢慢跑了起来。
草坪上还放着一些像是体操道具一样的东西:几个膝盖高的跨栏,超级细的平衡木,特别长的跷跷板,还有大小足够一个人钻进去的伸缩管道。
“你好,我想了解一下昨天你说的兼职……”
雁行推着轮椅到落地的玻璃门前,一边说一边拉开遮阳的卷帘,然后推开拉门滑了出去。
它从容地跃过跨栏,翻过独木桥,跳上跷跷板……那游刃有余的呼吸,平稳的动态,真的像是一位在暴风雨中掌帆执舵的船长。
何已知不自在地向后退了半步,同时注意到男子撑在玄关上的胳膊早已开始发抖,虽然脸上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还冲他泰然自若地眨了一下眼睛:“我发誓,现在是我人生中体重最轻的时候。”
“它们等你很久了。”
它们交错地摆放在草坪上,如同某种规定好的阵法。
“我叫雁行,昨天那个红花鸡是我离家出走的表弟侯灵秀,”男子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推动轮椅的轮子,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只留给何已知一个背影,“记不住人名也没关系,走吧,我带你去见重要的角色。”
“好吧,至少成年以后。”男子被何已知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身体僵硬着指挥何已知走进房子。
“怎么可能?”何已知下定决心,向前抬手揽住了男子的后背,然后半蹲下去勾住膝盖,把人横抱了起来。
“Captain是我们的全国冠军,也是第一个在世界赛完赛取得正式排名的选手。”
“啊,那个啊,”男子顿了一下,重新开口,声音柔软而又从容,“先进来吧。”
反而是对方大方地露出笑容:“是你。”
“看——”
一阵沉默之后,男子开口道:“不好意思,我刚刚在做复健,以为自己可以过来开门,但是现在好像动不了了……你能把我搬回去吗?”
除此之外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Captain从跷跷板上飞跃而下精准落地时,何已知忍不住惊叹鼓掌。
“敏捷赛的障碍物有十种,这里只有四种,还不到一半。”雁行抚摸着来到他身边的Captain的耳朵,后者乖巧地把头靠在他的轮椅扶手上,尾巴像雨刷器一样刮来刮去。
“它们应该在更好的地方训练,但是我这个样子……”
“不好意思,你刚刚一直在说的这些冠军啊、比赛啊,还有选手训练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犬敏捷是犬赛的一种。”雁行说,他指着院子里的障碍物,“这是一项人和狗一起参加的竞技性体育运动,它考验的是犬只在训练员的训练和指导下表现出的跳跃能力、攀爬能力、身体柔软性、协调性、体力、自信心、反应还有速度,以及最重要的和人的配合、默契。“
何已知听进去了,但是完全没有理解:“所以兼职的内容是……训犬员?”
雁行笑了小:“没有那么复杂,和它们跑就行了。”
“那为什么要找我?”如果只是遛狗这样有腿就能做的工作,应该不愁找不到人。
何已知没有忘记他说的那个三倍时薪,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门槛低收入多投入少的差事不一定不存在,但一定是骗局。
雁行顿了顿,说:“Captain从小就是我训练的,车祸之后很多人想接管它的训练,但是它不听除了我以外其他人的指挥。”
何已知不由自主地看向雁行的下半身,尽管此前他一直控制着自己不要这么做。
两条细长的腿平稳地摆在轮椅上,只有脚踝处随风翻动的布料显示着生命的气息。
“抱歉让你想起车祸的事。”
雁行摆了摆手:“是我自己提的。那之后我接来了教父,本意是想让它陪Captain玩,但是你也看到了,它们完全跑不到一起,而且连我也没办法控制教父。”
他低下头看着边牧,边牧也仰头看着他,一时间画面有点美好。
“虽然Captain自己也可以跑着玩,但还是和人一起跑更开心一些,刚刚可不是它最好的速度。”
他的语气中带着骄傲和一些暧昧不明的东西,在何已知听来就像他介绍的运动规则一样复杂。
“可是你说它不听其他人的指挥,难道它就会听我的吗?”
雁行轻描淡写地给出一个字:“会。” 肯定的言辞撩动着何已知的好奇心:“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我看见了。”雁行淡淡道,“昨天晚上——”
男子回忆起自己目睹的画面。
在蜿蜒狭窄的胡同小巷里,穿着帽衫拖鞋的青年和两条兴奋的狗,交叉的步伐踏过像丝线一样编织交缠的路径。
随着青年的每一次挥手、重心变换,两条狗像训练有素的军人一样越过每一个障碍,仿佛它们生来就跟随这样的韵律。
“教父就算了,Captain从出生到昨天,我从来没见它跟一个人这样跑过。”雁行真诚地说,“是它选择的你,不是我。”
坚硬的鞋底踩上柔软的草地,脚步与碎石子摩攃出沙沙的声音,和流苏叶子的细语遥遥呼应。
何已知站在干净得过分的草坪上,面前是一个40厘米高的单杠跨栏,走近了才发现并不是一抬腿就能轻松跨过的高度。
Captain乖顺地蹲坐在何已知和雁行中间。
“你真的觉得它会听我的?”何已知不确定地问。
雁行事不关己:“就算失败了没有损失,它不会咬人的。”
“好吧,Captain,”何已知蹲下去,小心地碰了碰Captain的前爪,然后站起来,“正着跳是Jump,反着跳是Back对吧?”
雁行刚刚教给他的两个跨栏口令,Jump是从面对跨栏的方向跨到对面,Back则是要先绕到跨栏对面,再跳回来。
“没错。”
何已知点点头,清了清嗓子说:“Jump。”
“Jump?”
“Captain,Jump!”
雁行冷不丁问:“你在干什么?”
“它根本不动!”
雁行推动轮椅,好笑地用轮子顶了一下何已知的膝盖:“你当它是什么?Siri吗?你得动起来,用你的身体告诉它前进的方向,告诉它跳什么。”
Captain:“汪!”
雁行:“看。”
“好吧。”何已知半推半就地往后退了几步,做出起跑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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