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就是让人一点点地妥协。起初,还会怀抱希望,或许马上就会好了,但很快,就会觉得只要人还活着就可以了。
现在,谈玉琢痛恨自己的自私,他死死扯住谈雪的一条命,满足的是他自己,受苦的却是谈雪。
谈玉琢喉结滚动,他想说自己没有着凉,却只发出了一声含糊的气音。
“春天,春天马上就到了。”谈玉琢眼里滚下泪来,不敢发出任何泣音,“妈咪,到春天吧,就到春天。”
谈雪没有回答他,一声不吭,她又昏迷了。
谈玉琢握住那双干枯到毫无生机的手,终于敢发出一点声音,低低细细地啜泣。
他毫无长进,前几年遇到这样的状况,他只会哭,到如今,也只会哭。
他迷迷糊糊的,怀疑自己在做梦,等他把这场梦境做完,睁开眼,他就变回小小的自己,从出租屋的床上睡眼惺忪地醒来,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床边开着一盏昏黄的夜灯。
拥挤的出租屋里浮动着饭菜的香,谈雪把他抱出温暖的被窝,说他一觉就睡到晚上,是一只贪睡的小猪。
他在这场噩梦里呆了太久,久到他以为自己都已经麻木,到今时今日才知从没有所谓的麻木。
他只是惯于懦弱地欺骗自己,善于忍痛。
护士进来查房的时候,打开灯,被谈玉琢吓了一跳,“你还好吗?”
谈玉琢浑浑噩噩的,听见声音机械性地摇了摇头,把谈雪的手重新塞回被窝底下。
护士没有多说什么,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递给他。
谈玉琢把纸团在手心里握着,呆呆地做了半晌,怕谈雪醒来看见他这样子,站起身的一瞬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晕倒。
护士扶住他,“哎呀”了一声,“你身上好烫啊。”
谈玉琢勉强站稳,声音很小,“我有点发烧。”
护士不可能扔下他不管,带他去了发热门诊。
谈玉琢手一直在抖,护士问他吃过饭了吗,他没有力气回答,虚弱地靠在墙角,身体缓慢滑落,滑坐到了地上。
护士跑走,很快捏着一袋葡萄糖回来,撕开塞进谈玉琢嘴巴里,叫他快喝。
葡萄糖的口感并不是很好,谈玉琢咽了几口,差点被呛住。
但护士紧紧扶着他的头,他只能仰着脖子大口大口吞咽。
半袋葡萄糖下去,谈玉琢的唇色不再那么苍白,护士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教育他:“低血糖严重的时候会有生命危险的,这不是小毛病。”
谈玉琢呛咳,咳着咳着眼泪里又积聚起了泪花。
掉眼泪似乎变成了他的本能,他低着头一边哭,一边按照护士的意思喝剩下的葡萄糖,但没能喝进去多少。
他一直在哆嗦,脸上,手上全是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谈玉琢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向护士道完谢,踉跄地扶着墙从地上爬起来。
他不想再打针,于是喝完药,在诊室里坐了半小时,等温度下去了一点,才买了药离开医院。
他没有立刻坐车回家,而是随口报了个地址,在繁华喧闹的街头没什么目的地往前走。
寒潮来袭,晚上的气温降到了零度以下,谈玉琢呼出一口白气,从没有感到那么无助过。
他很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走到天色泛白,走到双腿再也无法挪动,走到身体腐烂在路上,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走到天光大明之时。
谈玉琢走到双腿酸痛,才停下来,他身体很冷,也很累,随便选了一家便利店,买了一份热腾腾的关东煮,才回到车里。
东西吃进嘴里也没什么味道,他只是习惯性地进行着进食的行为。
咬下一颗鱼丸,谈玉琢咀嚼的动作突然停顿,他仔细辨认车内饰,确定这就是那天去接梁颂年的那辆。
谈玉琢很快地用手把车座摸遍了,却没有发现项链,他蹲下身,在车底不停地摸,终于在夹层之间摸到了卡在其中的珍珠项链。
谈玉琢小心地把项链拽出来,俯身太久,他腰都酸了。
他看着手里的项链,不知为何,自嘲地笑了。
他把项链放进外衣的口袋里,如果梁颂年真的不再管他,这条项链卖出去也能换不少钱。
他还抱有微末的希翼,只要谈雪活着一天,他就不会让治疗断一天。
回到别墅,陈春给他留了门,打手语问他:“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谈玉琢不想让她担心,装作没事的样子,“在外面玩忘记时间了。”
陈春摸了一下他的手,催促他快去洗澡。
谈玉琢走上楼,到自己房间门口,手已经把门推开了一条缝,他又把门拉上了。
他往走廊的另一边走,打开最角落的房间门。
房间里黑着灯,谈玉琢花了点时间才彻底适应黑暗,摸着墙往床的方向走。
黑暗中,可以看到床上明显隆起的幅度。
谈玉琢犹豫了几分钟,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爬上床。
他以为梁颂年已经睡熟了,但没有,他一靠到对方的背,床上隆起的幅度就变了。
梁颂年想开灯,谈玉琢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小声说:“别开灯。”
梁颂年的脸庞浸没在黑暗中,眸光沉而平静。
“我以为你睡着了。”谈玉琢躺着,他有点怵梁颂年的眼神,但此刻也顾及不到那么多。
梁颂年先是说“没有”,过了几秒,又说:“你身上很冷。”
谈玉琢便移开了些,尽量不要触碰到梁颂年的皮肤。
黑暗中,梁颂年看不太清谈玉琢的脸,却能感受到他面颊传来的柔软,过了会,他身上的温度升高了些没那么冷了。
他体温攀升的速度不正常,梁颂年握住了他的手腕,问:“怎么了?”
谈玉琢神志不太清醒,他静静地凝视着梁颂年的脸,很想落泪,“我把项链拿回来了。”
“你不要不管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落跑甜心倒计时
第59章 热水
梁颂年手肘撑着床,想要坐起来,谈玉琢却以为他想要把自己推开,不太愿意地哼了几声,环抱的动作变得更用力。
“玉琢,我不会跑。”梁颂年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无奈。
谈玉琢在黑暗中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将梁颂年的脸看得更清楚些,好用来判断他是否在说谎。
可惜他看不清,只能模糊地看到梁颂年五官的轮廓。
过了一两分钟,他缓缓松开了手,等梁颂年坐起来后,他也爬起身,小心地盯着人的看了几秒,重新把人抱住。
视觉被剥夺的时候,其他感官的感觉就被无限地放大。谈玉琢闻到来自于梁颂年身上浅淡的沐浴露和木质香的味道,他突然感觉很委屈,诚实地吸了一下鼻子。
他本来只是想小声地表达一下不满,没想到吸鼻声比他想的大,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响。
梁颂年抽了张纸,捏住他的鼻子,叫他呼一下气。
谈玉琢觉得不好意思,瓮声瓮气地说:“你好狠呀,在公司里也不理我。”
梁颂年平静地说:“没有不理你。”
谈玉琢看他不像生气的样子,胆子大了些,把脸埋在他的脖颈处,“你也不肯和我睡一起。”
“我的错。”梁颂年对这个问题倒是很坦诚。
谈玉琢也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了,他脑子迷迷糊糊的,根本思考不清楚问题,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只遵循了本能,并没有过多的思考。
他不说话,梁颂年也不说话,两人一起沉默了下去。
过了少倾,梁颂年伸手,摸到他的下巴,谈玉琢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呆呆地任由他的手往上摸,摸过脸颊、鼻梁,额头。
“身上好.热。”梁颂年抬手捏住他的肩膀,“你发烧了。”
谈玉琢怕他把自己抓回医院里,连忙说,“打过针也吃过药了。”
梁颂年把床头夜灯打开,谈玉琢一时没有接受骤然亮起的光线,眼睛下意识眯起。
“脸也好红。”梁颂年看了他一会,突然问,“玉琢,你哭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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