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布缓缓被掀开,谈雪的面容并不扭曲,除了有点青白发灰,看上去只是安详地睡着了。
“病人走得没有很痛苦。”护士安慰说。
谈玉琢看了一会,小心地把白布重新盖上。
死亡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无声的告别,谈玉琢到现在还有一种不真实感,他的肉体被迫与谈雪的肉体做着分离,过往的记忆却没有因此而褪色,反而一刻不停地在脑内回放。
护士推着担架床,在谈玉琢的注视下推上了黑色的殡仪车。
谈玉琢想起自己送谈雪去飞机场的那天,开的车也是黑色的。
他站在车边,看着谈雪推着行李箱走进候机室。
Z市的冬天又湿又冷,刮起的风吹起谈雪的头发,直到身影消失在谈玉琢的视线里,她都没有回头或者做告别。
谈玉琢现在也不想和她做告别。
谈玉琢在殡仪馆前厅给谈雪设了一个灵堂,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已经把灵堂布置了起来,四周都挂满了白帷,几个请来的和尚跪在灵堂前诵经。
殡仪馆还提供餐食服务,餐厅在离前厅很远的位置,厅内的装潢完全看不出是建在殡仪馆里的样子。
谈玉琢想为谈雪最后一晚灵,梁颂年明天还有工作,吃饭的时候他便叫梁颂年先回家休息。
“来得及。”梁颂年给牛奶插/上吸管,递给谈玉琢。
虽然谈玉琢并不信鬼神之说,但这几天已经连吃了好久的素菜,现在嘴巴里快淡出味。
梁颂年也陪着他吃,餐盘里没有一点荤腥的影子。
“哦,好吧。”谈玉琢低下头,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慢慢嚼。
他不太明白梁颂年这个人,可能梁颂年天生不知道怎么向讨厌的人释放恶意,即使对他失望透顶,面对刚失去母亲的他还是不忍心。
谈玉琢的位置正对着餐厅的窗户,透过玻璃可以看见远远的焚烧炉飘出白色的烟。
人死了就是一捧土,一缕烟,轻到不能再轻,却让他的心如此沉重。
吃完饭,谈玉琢回到灵堂,堂内充满了香火焚烧后的味道,灵堂的正中间放着一张谈雪的照片,谈玉琢特地挑的。
哪怕是黑白的照片,依旧能从照片上感受到谈雪的年轻鲜活。
谈玉琢拿了个蒲团,盘腿坐在角落里,往香火炉里丢金银纸。
火光摇曳不止,因为金银纸的不断添加,不停地往上窜。
谈玉琢看着晃动的火舌,很恍惚,他在做一些无用功,不够洒脱,却无法停止。
他的行为更像是为了为自己寻求解脱,劝慰自己人死后也能获得幸福,但是越做,他却越冷静,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什么都没了。
死亡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只与活着的人有关。
“玉琢。”梁颂年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握住了他的手腕,“火快烧到了。”
谈玉琢回过神,发现火焰已经蹿得很高,刚刚差点烧到了他的手。
谈玉琢看了看自己的手,没有说话,梁颂年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谈玉琢转过头,看着梁颂年的眼神很游离。
梁颂年拿下他手里剩的纸钱,“很晚了,休息一下吧。”
梁颂年看他的目光很平和,没有怜悯的情绪,或者悲伤,谈玉琢反而好受一些,他无法应对别人的同情或者可怜。
特别是来自梁颂年的,如果可以,他希望以后再也,再也不要被梁颂年看见他狼狈的样子。
哪怕自己在他面前已经没有多少体面可言。
灵堂的侧边隔了厢间,用作休息室,谈玉琢站起身,脚都麻了。
在休息室里依旧可以闻到浓厚的香灰味,里面只放了一张沙发和一张狭小的床。
“你去睡一会吧,明天还要工作。”谈玉琢把床让给梁颂年,自己坐在了沙发上。
梁颂年站在他面前,挡住了大部分的光,谈玉琢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你不用休息吗?”梁颂年拉起他,谈玉琢只能坐到了床边。
谈玉琢躺在床上也不太困,而且两个大男人挤在不足两米的床上,很捉襟见肘。
他只能曲起自己的手脚,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很庞大,留出更多的空间给梁颂年。
梁颂年拉他进自己怀里,谈玉琢仰起脸,下巴摩擦过梁颂年胸口的衣服,“我妈妈还在呢。”
梁颂年抱他更紧了一些,谈玉琢也没力气挣扎,笨拙地任由他这样抱着。
梁颂年摸到他的手,在胸前握住了,谈玉琢低头看了一眼,很迷茫。
“玉琢,和我一起生活吧。”梁颂年的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让我照顾你。”
谈玉琢静静地看了两人交握的手几秒,他实在不太喜欢梁颂年模糊的说辞,有太多歧义。
如果他再年轻几岁,可能还会义无反顾地再次撞上去。
但他和梁颂年都不是那个年纪了。
谈玉琢想要抽出手,梁颂年却握得更紧,他只能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无奈地说:“你抓得我好痛。”
梁颂年松开了些手,谈玉琢看着天花板,转头近距离地看了看梁颂年。
梁颂年看着谈玉琢下巴尖尖的苍白的脸,感受到了一种延迟的,细微的痛苦。
他不知这种痛苦从何而来,可能在很久很久之前,在谈玉琢的婚礼上,在谈玉琢和他说分手的街头。
原来已经过去了好久,却仍然无法坦然地拥抱。
谈玉琢安静了几秒,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好啊。”
梁颂年低下头,和谈玉琢对视了几眼,将脸颊贴到他的额头边,再次抱住了他。
谈玉琢很乖地靠在他怀里,很薄很轻,像一场午后昏昏将要醒来的梦。
这一晚,谈玉琢没有怎么睡,梁颂年也没有,凌晨时候谈玉琢醒来,起身回到灵堂,没过几分钟,梁颂年也醒来了,两个人肩膀靠着肩膀等到天亮。
按照约定的时间,六点半,谈玉琢走到了骨灰领取处,接到了谈雪的骨灰。
很小的一个坛子,谈玉琢那股不真实感越发强烈地涌现了上来,一个完整的人原来可以塞进那么小那么轻的坛子里吗?
临走之前,梁颂年要了三柱香,在灵堂前拜了拜,起身路过香火炉的时候,把什么东西扔了进去,火光“噼啪”作响。
谈玉琢想自己联系车去墓地,梁颂年却把车开了过来。
“还是不要了,你的车很贵。”谈玉琢虽然没有什么忌讳,但怕梁颂年心里会不舒服。
梁颂年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没事,上车。”
谈玉琢抱着骨灰盒上了车,坐得很规矩。
梁颂年车开得很稳,一向容易困的谈玉琢却很精神,只是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一直看着窗外。
墓地是谈玉琢自己买的,只有这件事,他没有让梁颂年经手,选在了离他们家最近的墓园,在半山腰上,在地图上看,遥遥和小区对望。
墓园的工作人员把土一铲一铲抛进墓穴里,很快新的墓碑就竖了起来。
谈玉琢选了一束花,还是粉色的。
风铃花天真烂漫,看上去没有一丝哀伤,谈玉琢觉得谈雪应该会喜欢。
他把花放在墓碑前,擦了擦墓碑上谈雪的照片,心变得很轻。
他还是不太能面对谈雪的墓碑,或许很快,或许在很久之后,他能够面对它。
站了不知道多久,梁颂年走过来,牵住他的手。
近日天气回温,不再那么冷,梁颂年身上穿了一件黑色薄风衣,身子微微靠近他,为他营造了一个温暖的,不必受到伤害的小空间。
谈玉琢还是很感谢他,即使两人之间发生过很多不愉快,但他实际上不太愿去想,因为越想只会让两人之间更加难堪。
他只愿意去想那些残留的美好,年少青涩时晦涩难察觉的暗恋,那时候夏天的蝉鸣似乎永远也不会停。
他能拥有的好东西不多,梁颂年给的算一件,他不想再失去。
“走吧。”谈玉琢晃了晃他的手,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般。
过了寒潮,Z市气温升得很快,街上的行人逐渐换下了冬衣。
谈玉琢最后一批葡萄酒也到了,他叫人把酒放到地窖里,和梁颂年商量着晚餐做什么来配酒。
上一篇:Beta老公
下一篇:老婆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