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觉到阮绥音小心翼翼往自己这边挪了一点,过了一会儿,他还嫌不够似的,又靠近了些,几乎要贴上傅斯舟的后背,但最后还是隔了一点距离,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
不知怎么,阮绥音没再乱动,傅斯舟却觉得浑身不自在,最后那一线距离像梗在喉咙的一根鱼刺,让傅斯舟不由自主地想消弭它。
当那种不自在感逐渐膨胀、逐渐占据傅斯舟的大脑时,傅斯舟闭眼装着睡觉翻身,面向阮绥音的同时十分自然地抬臂拢上他的肩。
他似乎没心理准备,微微缩了一下,但很快,蜷缩成一团的他顺势钻进了傅斯舟怀里,纤细的手臂也环上了傅斯舟的腰。
那根鱼刺终于被咽下去了。傅斯舟抱紧他,满意地睡去。
“陆总不用担心,过不了多久,评议院就会让他重回汇演。”傅斯舟坐在新月大厦三层的会客包厢里,端起杯酒,敬了对面的男人一杯。
“傅首长办事我当然放心。”男人说,“不过最好尽快,我这边撤资让主办方很难办,万一他们找到了新的投资商…”
傅斯舟正要说什么,男人又笑了一声道:“不过现在Mercury不在汇演名单上,又引发了这么大的争议,还有哪个大投资商肯投这场荒唐的汇演呢?”
傅斯舟微微颔首,有时他的确低估了阮绥音的影响力。
“就说我家里那位,他可是Mercury的忠实粉丝,消息一出,还没等您找上我,他就气冲冲地跑来威逼我撤资,差点儿把我从家里赶出去。”似乎是自己又觉得丢面子,男人摆了摆手,岔开了话题,“对了,您托到翎东这边军工厂的那批枪支进度还不错,您可以安心。”
“托陆总的福,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和高军团长交代——”傅斯舟正说着,就见林森抱着一个文件袋推开包厢的门,神色有些不自然。
见状,事情也说得差不多了,和傅斯舟谈话的男人便起身和傅斯舟简短地道别,随即离开了包厢。
“陆总慢走。”林森目送男人走远,随即快步走进包厢,将文件递给傅斯舟,“傅首长。”
“怎么。”傅斯舟接过来,很快拆开。
“我查夫人赞助的那间洛城孤儿院的时候,拿到了这张照片。”林森说。
距离傅斯舟第一次让他去找当年那位唯一的证人已经一年有余了,可林森做梦都没想到这个人会在这样的契机奇迹般地出现,像某种命运的轮回。
傅斯舟犹疑地抽出一张照片,目光迅速扫描着上面的内容。
那是十多年前洛城当地富商资助洛城祈明孤儿院时和孤儿院里的孩子们拍摄的一张合照。
里面有许多孩子,起初傅斯舟还未搞明白林森要让自己看的重点在哪里,直到他从左往右移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了照片角落那个缩着脖子神情胆怯的孩子脸上。
傅斯舟惊诧地睁大了眼睛:“是他……”
傅斯舟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张脸。
他脸上那占据大半张脸的狰狞胎记凹凸不平深深浅浅,和五官糊在一起,搭衬着那灰蒙蒙的眼神,使他看上去像一个躲在暗处的、阴森可怖的怪物。
他毫无疑问是傅斯舟在警视厅门口撞上的那个孩子,那唯一一个愿意为他被诬陷的哥哥向斯醒作证、站出来说出真相的孩子。
傅斯舟拿着照片缓慢地站起身:“是他…他是谁,现在在哪里?能不能——”
话说到一半,对上林森怪异的目光,傅斯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思及林森的话头,他这才想起来,林森会查到这个孩子,并不是出于自己让他去查这个孩子的目的,而是为了查阮绥音藏着的秘密才查到这里来。
而这两件事原本毫无关系。
“42年的时候,这个孩子还在洛城孤儿院。”林森开口,“而您是在43年的冬天,在三千公里之外的述京警视厅见到他的。”
傅斯舟捏紧了照片,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
“孤儿院长谎称自己忘了,并不愿意透露关于这个孩子的任何信息,但我从孤儿院的老花匠那里得知,这个孩子在42年末被无声无息地领走了,在那之前,他随孤儿院的创始人姓程,而名是老花匠给取的,叫绥音。”
傅斯舟有些发懵,呆怔着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林森的话音一遍遍在他脑袋里自动回放,但他的大脑不足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去接受这么多对他而言太过震撼的事实。
他想起阮绥音在傅斯舟夸赞他美得毫无疑问时古怪的反应,想起阮绥音和家人古怪的关系,想起阮绥音那时不时便会外露出来的胆怯和小心翼翼。
像一条遍体鳞伤的流浪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是因为害怕被再一次抛弃。
最后,他想起了当年在警视厅门口与自己撞了个满怀的阮绥音。傅斯舟想他一定耗光了所有的勇气、才敢独自一人来到警视厅说出那与其他被收买的人完全相反的证言。
但傅斯舟此刻思虑的并不是阮绥音为什么要去做证供,也不是他与当年那件事情有什么样的干系。
傅斯舟只是无法克制地一遍又一遍去回想他撞进自己怀里时,自己猝不及防看见他那张被胎记覆盖的脸时做出的反应。
惊叫、恐慌、甚至往后踉跄了两步,仿佛看见了一个怪物。
傅斯舟抹了把脸,忍不住咬紧牙笑了一声。
他简直罪大恶极。
“傅首长…”林森忍不住开口。
傅斯舟没应他,只是艰难地迈开脚步,拿着照片快步走出包厢。
“虽然你穿什么都好看,”夏翎把一条缀着星球挂饰的黑丝绒choker戴到阮绥音脖子上,十分满意地抱起手臂看着他,“但没想到会这么适合呢。”
节目的第二次公演很快便开始了,公演舞台实时转播,而线上观众和线下观众会在公演结束后投票,选出最喜欢的表演。
出于歌曲的风格,今天阮绥音的穿着和平时很不一样。他黑背心外面套了件皮衣外套,穿紧身黑色长裤和铆钉长靴,搭了许多银饰,灰调的小烟熏妆让他的脸庞添了些冷意,不说话时甚至显得生人勿近。
“紧张吗。”夏翎问他。
“有点,毕竟是第一次唱这样的歌。”阮绥音扯起个笑,“你呢?”
夏翎唱的是说唱歌手Saber的歌,今天甚至学着Saber戴上了鸭舌帽,套了宽松的卫衣。
“我还好,Saber很会教。”夏翎说着,抬手顺了顺他的头发,“我突然在想,如果把头发绑起来会不会更好看?”
她说着,顺手抽出一条黑色的发带,站在阮绥音身后揽起他的头发,高高绑起来,看向造型师:“你看看呢。”
造型师打量了一番,笑道:“我看有人想抢我饭碗啦。”
夏翎和阮绥音都笑起来,夏翎又说:“我绑得不好,你重新弄一下,就这个高度。”
造型师点点头,夏翎看着阮绥音,摸了摸下巴,坠了满手的银戒折射光线:“你要多笑笑,宝贝。”
阮绥音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歪歪脑袋:“我一直都在笑呀。”
笑容就像他的半永久饰品,只要有别人的目光、有镜头,他都要保持得体的微笑。
夏翎笑笑:“或许我应该说,你要开心一点。”
阮绥音正要说什么,脸上的笑却在徐可阳推门走进化妆间的时候僵了一下。
夏翎看他表情不对,回头看过去,徐可阳和他们打招呼,还让助理把手里的几杯冰饮递给阮绥音和夏翎。
“谢谢。”夏翎接过来,“都快入秋了,天气还是这么热。”
夏翎把另一杯插好吸管才递给阮绥音,阮绥音停顿两秒,十分不情愿地伸出手要接过来,夏翎却突然缩回了手,嗅嗅杯子里散开的甜腻气味。
“我记得你的粉丝说你不喜欢甜食。”夏翎看着阮绥音。
“啊…!”徐可阳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夏翎手里拿过杯子,“抱歉抱歉,我忘了…”
阮绥音冷着脸没说话,只是坐回椅子上,让造型师帮他重新绑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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