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声去海城的时候恰逢雨季。
在海城咸湿的海风和阴暗雨幕里,四面八方都是江声讨厌的东西。闷闷不乐的、湿润的美丽的,脆弱易碎会刺伤别人的江声,只有顾清晖一个人看到。
连楚漆, 都是在江明潮眼皮子底下对江声献殷勤, 顾清晖是唯一一个例外。
江声努力平复心情,刚抬起头, 就听到顾清晖又开口,“当时——”
他迅速拍着桌子窜出去,用力捂住顾清晖的嘴。
顾清晖的眼镜都被江声的胸口和手挤歪了,男人冷峻的一张脸仍然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矜贵冷淡神情, 只是喉结滚动了下。
江声耷拉着眼睛, 阴暗地眯着眼威胁他,“你再说!”
顾清晖抬了下睫毛, 看向他的眼睛。
黑漆漆,很明亮。
他想起两个人正正式的初遇。巷口街角雨天,他被堵在巷口。有个肤色雪白的男生撑着伞远远站在角落,只是看着。
像是雨夜的幽灵。
湿润,苍白,漂亮到诡异。
他险些没有认出来,那是江声。那样冷淡的目光高高在上的态度,和他路过三楼的时候见到的,被簇拥、烦闷到耳朵红的少年并不一样。
等一切结束,江声都没有靠近。
他只是站在原地,嘬嘬两声,弯起他那双黑漆漆明亮的眼睛,声音在湿淋淋的雨声里很清透,快活地对他呼唤,“过来,小狗。”
深绿色的伞滴下水珠,一切都像是放慢。
应该感到羞辱的。
顾清晖想。
竹筒回正,滴滴答答的声音再度响起。
江明潮的眼睛眯起来,他的手指放在桌面收紧,声音冷淡,“好了,江江。”
江声哼哼两声,松开他。
江明潮又笑起来,说,“我弟弟年纪小,脸皮薄,过去的事情还是不要再提。”
顾清晖扶正眼镜。
短暂的接触带来的滚烫酥麻开始在血液中涌动起来,他渐渐开始对平稳的处境感到不耐。
江明潮:“江江适应能力很强。一些故事尽管开始得不尽如人意,但他总有办法让过程和结局变成他想要的。”
他看着顾清晖。
男人琥珀色的眼睛透着冷意,配上那副架在鼻梁上冷冰冰的银色边框眼镜,整个人愈发有着凌厉的气场。
江明潮对江声招手,江声刚握着椅子准备坐下,脸上有了些茫然,不解地走过来。
江明潮抽出手帕,冰冷清瘦的手指托住他的手腕,仔仔细细地在他白净的手心擦拭。
低头时几缕头发落到江声的手腕,声音冷淡。
“以至于,我以为他遭受委屈,紧巴巴地把他接回来的时候,他反而并不太需要我的出现。”
顾清晖注视江声的目光这才看向江明潮,又或者是,看着江明潮握着江声手腕的手,擦拭他掌心的手帕。
雨声仍在持续,沉默中淅沥的声音似乎代替他陈述了一段话语。但最终顾清晖什么都没说,嘴角冷淡地勾了下。
气氛凝固下来。
江声也并不是什么调解大师,他只是直觉不妙,感觉到再继续呆在这里,很快两个人都会把矛头对准他。
像是卜绘和秦安一样!一个问他是不是对每个朋友都这样,一个问他自己到底是不是他朋友。
放在江明潮和顾清晖身上,说不定呃呃呃就会变成,一个在问江声为什么奖励顾清晖,一个问他难道很脏吗为什么要给江声手都擦红。
他越想越觉得是可能发生的事情,于是把手从江明潮的手心抽出来。
在两个人齐刷刷看过来的目光中倒退几步,“我出去透透气!”
江明潮下意识地跟着站起来。
江声迅速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摁下去,声音硬邦邦,态度很强硬,“你留下来和顾清晖聊天,等我回来的时候希望你们什么都处理好了,直接带我回家!”
江明潮被某个字眼轻微触动,轻笑起来,“好……”
话音未落,江声就已经开始朝外走。
目送他的身影远去,江明潮才轻轻叹气,“把人气走了。”
顾清晖这时候才开口,“江总。”
江明潮漆黑如墨的眼眸抬起,顾清晖却没有看他。
他注视着江声的背影,男生身高腿长走得飞快,脚步踩得木板走廊嘎吱嘎吱地响,走了一段,忽然停下来,低头又在往池塘里丢白色的小石头。
茶杯中小而尖的茶叶打着旋泛起涟漪。
顾清晖道:“江声很受欢迎,对我却很糟糕。”
江明潮笑了声。
“你不觉得荣幸?”他这张脸,除了在江声面前,在旁人眼里总是再怎么笑都带着冰冷阴鸷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江明潮当然意识到顾清晖的敌意。
有敌意也是理所当然,把江声从海城接走的时候,江明潮坐在车里看顾清晖追了一路。
身形单薄的少年骑着单车追得满头大汗。手足无措。慌乱的神情,急促的呼喊,雪白的卷子从敞开的背包漏了满天,在夕阳下有些凄惨。
给他留下印象的,还有身边江声垂着睫毛皱着眉抿着嘴巴,不快的表情,紧紧握住放在腿上的手。
江明潮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轻声问,“还是说,你现在是在找江声的哥哥告状,想要讨回一个公道吗?”
顾清晖看着江声的身影被亭台遮掩大半,他转来转去,身影在绿色的竹影和灌木丛中若隐若现。
顾清晖道:“他真的很糟糕。”
顾清晖看向江明潮,准确地说,是看着江明潮右手虎口没有褪去的牙印。
从进来开始,江明潮就一直把这只手放在桌面上。
“在我身上到处乱咬。”
“没有一点理由在我身上涂涂画画。”
“把我的脸压在他的腿上,把笔记本垫在我的头上写作业。”
他说话平铺直叙,表情冷淡,镜片中有着江明潮愈发冰冷的面容的影子。
“想亲我的时候,拉着我躲在阴暗的角落就把我拽下来。”
江明潮的手攥紧,胸口心脏的跳动愈发沉重,声音冷沉,“够了,这不是你应该引以为豪的事情。”
静谧细微的雨声里有着冰凉的风。
顾清晖说:“刚刚也是你让我为此感到荣幸的,不是吗?”
吹打到背后的竹制屏风上,花鸟鱼的图案颜色都洇得更深。
“江声那时候是好奇心很重的人,什么都要试一下。”顾清晖轻声说,“一点道理都不讲。”
空旷的寂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顾先生。”
江明潮很轻地笑出一道气音。
“你以为,你养起来的那些坏习惯,是谁在帮他改。”
顾清晖微微抬起头,镜片上反射的光亮细微。
“楚漆?”
江明潮喉结滚动着,不平静的心绪让他扶了下额头镇定了下。
冰冷的手指发冷发汗,他喝了一口茶,轻笑了声,“他毕竟不是江声的亲哥哥啊。”
“他要是那时候就知道这一切的发生,怎么会忍到那时候才和江声在一起。”
“噗通——”
江声盯着池子里的锦鲤,他蹲在这儿看了好一会儿了,现在江声面前这条应该是整个庭院最大的。
喂得真的好胖。
江声转来转去,想找人给他找渔网来捞起来摸摸看看。
私人庭院讲究的就是一个僻静,大多人都在远离中心的地方待命,初次到来的江声不熟悉地况,四处乱逛。
雨下得不大,静谧的阴影下四下无人,路过转角的时候,蓦地有一股带点冷的力道用力攥住江声的手腕,把他扯到亭子里。
江声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张开嘴正要叫,一只冰冷的手就迅速捂住他的嘴巴。
熟悉的味道笼罩过来。
江声眼睛往上抬起,在大片的阴影下看到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泪痣落在眼尾,他对江声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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