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冲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珠透出异样的光:“她怎么跑的?”
“不是有那个什么妇联的人上门吗,说来了解情况,也不知道了解哪门子情况,之后没几天你妈就跑了。要我说就是跟那个小伙子跑的,当时他来我就看他不对劲,贼眉鼠眼的,一个劲问问问,还跟你妈在房间单独相处了好长时间,不是他拐跑的能是谁?”
席冲垂下眼,胸口起伏了一下。
奶奶越说越气愤,这些话她都不知道跟村里的人复述过多少次,但现在讲给席冲听,依旧怨气满满,仿佛回到令她气炸的那瞬间。
“你爸去县城问过好几次了,那人就是不认。后来又去找了街道,反正全在和稀泥,全都不管事!这么大一个人丢了,你说说,竟然都找不到地方管,难道人说跑就跑了,连个交代都没有的?我说让我去,我一身老骨头,谁也不怕,肯定能把你妈找回来,你爸还偏不让。哎,最近他正为这事心烦呢,你可千万别惹他啊,回来就老老实实待着,他要骂你就听着,别顶嘴惹他不高兴。”
席冲靠在床边,扯扯嘴角想笑,但被绑了一夜,浑身难受没有力气,笑不出来。
他木着一张脸,听奶奶没完没了的絮絮叨叨。
听到一半他打断奶奶的话:“咱们村是不是来警察了?她是不是,”他咳嗽了一声,似乎无数针尖刺在喉咙深处,疼得说不出话,缓了一下才用很低很沉的声音问:“……是不是死了?”
奶奶一脸皱纹,头发花白,闻言“呸”了一声:“你都哪里听来的,哪是咱们村哦,是后面的郭家村。就那个谁家,郭强你还记得不,他家大儿子不是结婚吗,死的是他家的人。”
“不是咱们村?”席冲立马确认。
“我天天在这里我还不知道啊!咱们村除了那几个妇联的哪还来过外人。”
郭强家的事在附近方圆百里都是大新闻,奶奶虽没去,但也听得七七八八。
听说郭强至今都被关在看守所没放回去,死了人,钱泡了汤,自己还进去了。奶奶同仇敌忾,仿佛他们两家同样倒霉,全都遭遇了不公待遇。
在她看来她们家也亏了钱,跑了人,更没了脸面。要不是高昔青早就生下席冲,已经给老席家传宗接代,她怕是命不要了也要去县城找个说法回来。
爷爷在外面喊了一声,奶奶要去下地干活,临走叮嘱席冲老实待着,等席江林回来好好跟他道个歉,不要犟。
门重新挂了锁,院子里很快恢复安静。
席冲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被绑了一夜的身体宛如被货车碾压了百遍,甚至都感受不到哪里疼,因为哪里都在疼。
但是高昔青没死,女警也没死。
两座压在心头上的大山终于消失,他歪过头,抵挡不住疲倦,沉沉昏睡过去。
太阳刚落山,爷爷奶奶就从地里回到家,没多久席江林也进了家门。
奶奶劝了半天,说好歹让席冲吃口饭吧,现在天凉,别到时候再关出毛病了。
席江林昨晚手气不错,赢了点钱,此刻心情很好,但听到席冲还是冷哼了一声:“就是要关他几天,让他个兔崽子不知天高地厚!”
席冲第三天才被放出来,他狼吞虎咽吃了三碗饭,窝在床上好好睡了一觉,天刚亮就被奶奶叫醒去干活。
干了几天活,席江林看他老实,抽了他一个巴掌,又骂了他一顿。
席江林骂骂咧咧:“你小子要是再敢跑,等我把你妈那个臭婊子找回来,把她关进猪圈,让她后半辈子都像猪一样活着,到时候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席冲阴狠地瞪着他,垂在身边的拳头紧紧攥着,被席江林又抽了个巴掌:“反了你了,再瞪老子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泡酒!给我滚回屋去!”
一周后,席冲把家里所有钱都偷进口袋,趁爷爷奶奶下地干活跑了。
可他运气不好,刚跑上小路,就遇到从县城回来的邻居。那家人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立马招呼其他人按住他,并喊:“快去找老席,他家儿子又跑了!”
这次逮回去,席冲被揍得很凶,浑身是伤的再一次被扔进高昔青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一开始是杂物间改的,只是高昔青住的时候会收拾得很干净,现在高昔青走了,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又恢复成杂物间的乱。
席江林不管席冲的死活,心情好的时候想不起席冲。心情不好,尤其输了钱,就会把席冲拽出来揍一顿。
席冲不白挨打,次次都还手,有的时候给席江林眼上留下一团乌青,有的时候踹在席江林心窝上,让他连续好几天走路都直不起腰。
就算打不过,被踩在地上的时候,席冲也要死死仰起头,朝席江林脸上吐口水,用不堪的土话脏话骂他。
天越来越冷,农活也结束,奶奶上市集买了棉花,给席江林和席冲新各做了一身衣服。
她偷偷往席冲的房间铺了一层厚被子,怕席冲冻坏了。大多数时间席冲都不说话,沉默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
为了防止席冲再跑,席江林不让他出门,警告老两口看好他,自己不在家的时候绝对不能开门锁。
奶奶唯唯诺诺地应声了,又问席江林晚上在家吃饭吗,吃的话她去杀只鸡。
到了春节,席江林终于把席冲放了出来。
奶奶费尽口舌,跟席冲千说万说,让他不要再惹席江林生气,好好吃顿饭。等过完年,她会去劝席江林。
到时候春种了,需要席冲去地里干活。
席冲不说话,沉默地坐下。
被关了几个月,他瘦了很多,也长高了不少,好似一夜之间身体就抽条了。
他天生长胳膊长腿,这点随了席江林,只有样貌随了高昔青。
席江林今天也打扮利索,穿了新衣服。他其实长相不算差,年轻时在村里也算英俊,听奶奶吹牛,当年不少女孩子都想嫁给他。
不过席江林那时候和朋友外出打工,钱没挣回来,反而带了一身坏毛病回来,不仅酗酒,还染上了赌瘾,成了村头小商店的常客,根本无心结婚。
席江林眼比天高,看不上村里的女孩,可随着时间久了,村里适龄的女孩不是嫁人了就是出去了,哪还有适合结婚的?
反观席江林,正事不做,不出去打工,连地也不种了,成天不是喝酒就是打牌。老两口辛辛苦苦一整年,挣到的钱还要被席江林挥霍在赌桌上,敢怒不敢言,只想着找个合适的媳妇,结婚了就好了。
男人结婚了就懂事了,他们相信席江林也会如此。
高昔青就是那个时候买回来的,她年轻漂亮,又有学识,确实让席江林安分了一段时间。
席冲很少听高昔青说以前的事,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尝试逃跑未果,被逮回来只会被揍得更狠。
反正从席冲有记忆以来,席江林就是烂人一个,喝了酒回来很少有安静睡觉的时候,常常都要找点茬,揍谁一顿才能倒头睡觉。
席冲上一次跑出去前,那晚席江林照例喝完酒回来,席冲当时已经睡了,被高昔青的尖叫声吵醒。
他光着脚跑进高昔青房间,推开高昔青身上的席江林,恶狠狠地让他滚远点。席江林喝得双眼通红,上身没穿衣服,后背显出几条红色抓痕,起身怒吼一声就要揍席冲。
席冲那时候还不是他的对手,被席江林单手拖着扔进了鸡窝。
爷爷奶奶都被吵醒,站在旁边不敢大声说话。
浑身酒气的席江林就是这个家的活阎王,作威作福,谁也管不了他。他找来一把大锁,把鸡窝上了两道锁,转身吼老两口:“看什么看!回去睡觉!”
鸡窝里又黑又臭,席冲半夜被高昔青小声叫醒。她扔开怀里抱着的母鸡,扑过去问:“妈你没事吧?”
高昔青摇摇头,一头黑发披下来,在月光下格外柔顺漂亮。
她用不知哪里找来的钥匙打开锁,动作很轻地拍掉席冲身上的鸡屎,又捧着席冲的脸仔细看了看,对他说:“别待在这里了,跑吧,去随便哪里都行。”
席冲贪恋着高昔青身上的温度,蹭了蹭她的手:“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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