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密室(57)
唐缈问:“淳于扬杀人放火了?”
“杀人放火倒不见得,但也好不到哪儿去,过几年说不定就是严|打对象啦!”
1983年的时候有过一次严|打,打掉了大批刑事犯罪分子,也造成了部分冤案。总之严打对象主要是指杀人犯、抢|劫犯、流|氓犯罪团伙分子、教唆犯、盗窃惯犯、还有人贩子、老鸨儿等等,唐缈根本无法将这些人和淳于扬联系到一块。
“他做什么了?”
离离不答反问:“对了,你坐船过来时,在轮船上有没有遇到一个女的?”
一个女的?
“那女的二十七八岁,个子中等,长相也一般,反正叫人记不住,说话带着这边的口音。”离离描述。
唐缈想起来了,那是轮船上的女服务员,小重庆。
“那女的才不是什么游轮服务员呢,和我一样,也是个贼!”离离提到“贼”这个字时,居然带着几分骄傲。
“……”
但小重庆的言行举止不像贼啊,越到后来她越显得温柔敦厚,古道热肠。
离离说:“这个贼本事可大着呢,是三只手行当里的女祖宗,但凡她想进去的地方,从来不需要钥匙,什么高级锁都拦不住!”
唐缈有意打击:“原来你这样忌惮她。当初到汉口时,如果她陪着我和淳于扬下船,你大概就不敢装成一个卖面条的了吧?”
离离一愣,说:“对,我承认,这女的是个闻名中外的泼辣货,我绕开她也正常吧?”
听黎离离骂别人泼辣,这感觉还挺新奇的。
离离凑近了些,说:“那女的跟我有仇,前年她在缅甸或者老挝那边偷东西失手,被什么组织控制了,原本要枪毙的,是淳于扬把她捞了出来,所以她对淳于扬死心塌地——不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死心塌地,是下级对上级的那种。你想想看,既然淳于扬的手下人都是贼祖宗,那他是什么人?自然就是贼老祖宗喽!”
“贼老祖宗?”唐缈问。
离离冲他挤挤眼睛:“大家都是冲着金银财宝来的,为什么在你眼里我们几个都是臭的?就他比鲜花儿还香?你真是傻,真是好骗到家了,几句软话就糊弄得你找不着北!”
问题是淳于扬没说过什么软话啊!
“金银财宝……”唐缈缓慢地重复,望了一眼淳于扬的侧脸:他伤口出血早已止住,人却还没醒,即使在昏迷中也薄唇紧抿,眉间微皱,显得心事很重。
唐缈问:“淳于扬要金银财宝干什么?”
“干什么?”离离咯咯笑着反问,“那你要工资干什么?要钱当然是花啊!挥霍啊!花天酒地啊!你啊你,你完全被淳于扬骗了,你以为他是好人?长得漂亮?他和我一样来偷东西的你看不出来?”
“偷东西……”唐缈问,“他能偷什么?”
离离说:“黄金啊!还有那些海南黄花梨的桌椅板凳、宋元明清的老瓷器、商周战国的老青铜器、隋朝老书画,唐家有什么就偷什么,规矩是贼不走空啊!淳于扬比我恶毒,我只不过是想拿点儿黄金,他想一分钱不花,就凭一张脸一张嘴把你们家所有的东西统统、全部、一包袱皮儿都带走呢,可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唉,别人都是团伙作案,就我独来独往,孤苦伶仃一个人,想想真是可怜。”
唐缈问:“淳于扬他爷爷不是画家么?家境应该还行吧,为什么要当贼?”
离离大笑:“他爷爷?哈哈哈哈!淳于烈那老东西在我们贼圈里可有名气了,明里是个大画家,暗里是贼老老老祖宗,手底下养着几十上百号雅贼,今天偷一张画,明天偷一副字,后天弄一只瓷瓶,来来去去手里就没空过。”
周纳德说:“不对!”
离离抬头:“哪儿不对?”
周纳德说:“不对不对!我师父不是贼, 他是个文物鉴赏专家!”
离离笑道:“别放你娘的屁了!贼就是贼, 还专家呢?”
周纳德气得脸色通红:“你不能乱泼脏水,我师父爱好古物,但是他从来没有当过梁上君子, 手底下的那些朋友也不叫雅贼!关于你口中说的女贼祖宗, 我不了解!”
唐缈对周纳德扬起下巴:“那你说。”
周纳德说:“我师父淳于烈老先生从七十年代后期起,召集了一个地下组织,叫做‘格物联合会’, 里边都是些水平非常高,眼睛非常毒的人, 专门从事古董收购,或者说挽救也行。之所以做这些事, 是因为早些时候大环境不好,大鸣大放大串联大革命,他扫了十年厕所和大街,自己误了人生黄金年华, 也眼睁睁看着许多珍贵文物毁于一旦, 实在可惜。”
唐缈点头:“继续。”
周纳德继续:“淳于扬还在读高中时就跟随祖父做这些事, 现在我师父归天了,他应该已经全面接手了吧。格物会没有多少钱, 也不控制什么人,顶多是从乡下三文不值二文地收来古董,或者自己收藏,或者倒手卖给文物商店和博物馆。这里面都是你情我愿, 钱来货往,根本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唐缈,你不能听离离信口雌黄!”
唐缈说:“我不听。”
离离叫道:“啊呸呸呸呸!周纳德,看不出你这个美国间谍还挺孝顺的!”
周纳德冷着脸说:“有一说一,你说别人不要紧,但不能污蔑我师父。淳于扬做了什么,当贼也好,杀人放火也好,和我师父无关!”
离离叫道:“行行行,我不说你师父,但淳于家就是个倒爷没错吧?人家倒钢材水泥玉米大豆,他们家倒古董。”
周纳德想了想,觉得这个说法虽然难听了些,但也没错。他转向唐缈:“小唐,关于淳于扬,我还有一点其他的看法。”
“你说。”
周纳德说:“淳于扬有一点让我师父非常发愁,他从小到大都喜欢鼓捣些奇奇怪怪的化学试剂,上中学时还把硫酸镁投放进别人的大茶缸,硫酸镁可是泻药啊,我师父都说他有点投|毒|犯的倾向。”
唐缈点头:“就这些?”
“就这些。”
唐缈好像隐约接触过淳于扬的投|毒倾向,说:“我懂了。”
他冷笑:“我觉得你们说的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当面揭发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把人敲晕了背后说坏话?心虚么?”
离离梗着脖子:“我不心虚!”
唐缈问她:“你怎么知道那些关于淳于扬的事?”
离离说:“我听说的。”
“听谁说的?”
“算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离离说,“我先前给格物联合会做过事,后来他们欺负我,给二百块钱就把我打发了!”
唐缈高高地吊起眉梢。
前文说过,他眉清目秀,但绝不是忠厚人的长相,而带着点儿狐狸似的风流狡黠。
离离一见他这模样就来气,喝道:“怎么着!”
“不怎么着。”
“不怎么着你拿眼睛斜我干什么!”离离转身又把地上的铁棍子捡起来了。
捡棍子的时候,她注意到了姥姥的石棺材。那棺材里已然不剩什么,黑色的长茧在众人无视的时候化作了一团黑絮,平平铺展,底下掩藏着一堆小小的灰烬。
那灰烬显然就是姥姥了。
唐碧映倒是活得明白,风云际会有过,平淡无波有过,忍辱偷生也有过,临了躲着死,还不需要人处理遗体,就这么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去了。
“这是什么呀?”离离问。
唐缈喊:“别碰!!”
离离逆反心理重,别人越不让碰的东西,她偏要碰。她用铁棒在黑絮里扒拉几下,然后不屑地说:“哼,什么都没有!”
唐缈猛地挺直了背,下巴绷紧——他已经起了杀心,碍于淳于扬昏迷在腿上,于是没动。唐画则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也没动。
这时候,淳于扬发出了一丝轻微的呻|吟,醒了。他睁开眼,离开唐缈的膝盖坐起来,一边摸向剧痛的后脑,一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伴随着他的动作,离离、司徒湖山和周纳德纷纷后退。周纳德明明没说啥,却也立即退到了墙边,仿佛害怕他报复似的。
淳于扬看了看自己的手,见满掌血迹,正在干涸,便放下问:“谁?”
离离当然不肯开口,司徒湖山说:“我打的。”
淳于扬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问,似乎早料到要挨上这么一棍。
反倒是司徒湖山沉不住气:“淳于扬,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打你啊?”
淳于扬指着唐缈和唐画:“你打他们没有?”
司徒湖山否认。
“那就不用问了。”淳于扬捂着一侧耳朵说,由于头部受伤,他目前有些耳鸣。
“淳于扬。”唐缈抬起头,“他们打你,是因为你觊觎唐家的金银财宝和古董,据说你家从事文物倒卖行当,想把我们家席卷一空啊。”
淳于扬问:“你信吗?”
唐缈说:“给你机会解释。”
淳于扬说:“我不会拿你唐家一个铜子儿,恰恰相反,把我全部身家送你都行。”
其余人哄地一声笑了,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简直荒谬绝伦!离离笑得直拍膝盖,司徒湖山喷笑出声,连周纳德这个名义上是淳于扬师叔的人也忍不住咧开了嘴。
淳于扬问唐缈:“你信谁?”
唐缈说:“信你。”
扑哧,这次轮到淳于扬笑了,他眼睛亮得像暗夜里的星光:“好,回去我就置办大衣柜!”
唐缈问:“你置办大衣柜干什么?”
“报答你的信任。”
“嗯?”
“我要给你找一张千年不腐的海南黄花梨大板,那是最名贵的红木。”
“干嘛呀?打棺材?”唐缈问。
“做床。”淳于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