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鬼为妻(114)
陈阳穿上了白色的新服,领口、袖口、衣襟处都绣满了精致的刺绣,百鬼夜行,狰狞可怖,栩栩如生,与这个诡异阴森的阴婚倒也相得益彰,颇为相衬。
陈阳身材修长,穿上这身衣服,衣带当风,不说话的时候,还真有些魏晋遗风之感。
到了近晚的时候,暮色四起,太阳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最后那一点余晖,周围一切都昏沉了起来,逶迤而去的山脉,起起伏伏,把大地割裂成一块一块的,太阳一落下去,就突然间变得阴暗寒冷了起来。
沉重的唢呐声突兀地响起,听的人牙齿发酸。
一个女人拖长了声音,用苍老、嘶哑的声音喊道,“伴生,伴死,伴轮回;结亲,结魂,结因果——起开咧——”
一样的步骤,一样的阴森,陈阳甩了下袖子,慢慢地往堂屋走去,他要去拜别家人,魏六婶坐在堂屋上首,正等着他,陈阳对着从陈家请来的神龛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之后,端着一杯茶跪下,奉到了魏六婶面前。
魏六婶端过那杯茶,做了个样子,沾了沾嘴,就放了下来。
在他旁边,是魏老爷子最小的一个孙子,才十几岁的一个青涩少年,板着脸,目不斜视,捧着魏林清的牌位,也跟着跪在了魏六婶面前,那个牌位明显是新做出来的,还能闻到油漆的味道。
行过礼之后,陈阳就被一群人围着往门外走去,魏宁那时候是要围着魏庄转一个大圈,而他却是直接往魏庄外走去,周围的人,也比当日魏宁时参加的少一些,至少魏七爷以及跟魏七爷亲近的那些魏庄人,是没有过来帮忙和观礼的。
陈阳坐在轿子里,轿子摇摇晃晃,像一条在黑河上行驶的船只,被水波推得左摇右晃,黑色的轿帘噼啪地打在轿子上,在无声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的突兀。
高大的槐树,林立在道旁,道路宽敞而平坦,只能听到行人的脚步声,有夜鸟在逐渐黑暗的天际发出哀鸣的叫声,它们三五成群或独自一只地飞过天空,翅膀闪动着空气,发出轻轻地扑棱声。
夜越来越深,白纸灯笼发出的惨败光线明灭不定。
他们的目的地在离魏庄一里远的那处林场。七八十年代的时候,在那里建了一栋房子,给看护山林的人家住,面前整出一个大坪,用来放置从山上运下来的木材,林场兴盛了几十年,山里的树木都砍得差不多了之后,就渐渐没落了,林场那家人也搬了出去,房子就空置了下来。
现在魏庄这里的树木,大多是后来长出来的,也有一部分是栽种的竹子。
这个林场,离魏林清的坟地并不太远,魏老爷子说还算方便,至于到底是方便在什么地方,方便了什么人,抑或是鬼,陈阳也没细问。
等到了地方,轿子放了下来,轿帘被掀开,陈阳从轿子里走出来,眼前这栋房子还挺大的,分成上下两层,围栏,窗户,楼梯全都是木制的,踩上去,吱嘎作响,总会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生怕用力狠了,这不知道已经多少年的木头一个断裂,人就摔了下去。
屋子外面张灯结彩,魏老爷子一家倒也并没有敷衍,而是像模像样的,想来在魏老爷子的强势之下,他的那些儿孙们,也没有什么能让他们钻的。
魏老爷子已经等在了大门口,他远远地看到迎亲队伍来了之后,就转身回了堂屋,坐在上首的第二个位置,却把第一个位置空了出来,也许是给死去的长辈留着的。
一根白绸,一头系在那个牌位上,一头陈阳拿着,在唢呐声,以及司仪的指挥下,进行了拜天地这个仪式,跪天跪地跪祖宗,拜父拜母拜新人,陈阳觉得好像一瞬间穿梭了几十百年,回到了过去那个时代一样。
在周围沉肃的气氛下,他都忍不住脸上止不住地带上了一些笑。
这笑惹得他对面那个跟他拜堂的十几岁少年,总是斜起眼睛看着他,满眼的好奇,陈阳冲着他眨了眨眼睛,那个少年差点没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赶紧扭开了脸,要是真笑出来了,不用他们家老爷子动手,他爸爸就会抽他一顿。
拜完了天地之后,陈阳就被两个老年女人带到了喜房。
喜房在二楼,一桌一椅一张床,几个大白喜字贴在墙上,和床头,床对面,还摆着一张小供桌,上面是烛台香火,几样茶果,那两个老年女人把陈阳送进来了之后,就离开了,房间里就剩下陈阳一个人。
陈阳暗地里松了口气,费了点功夫,才把领口的那个复杂到极点的盘扣解开,过了这晚上就行了,他该拿的拿了,该做的也做了,真正是银货两讫,童叟无欺,陈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就着桌上放着的干果糕点吃了起来,他可是饿坏了,从早上起就没吃过一点东西。
魏庄那操蛋的阴婚当天只能在男方家里吃饭的习俗,真是害人不浅。
陈阳以为这阴婚到这里也算完了吧,但是紧接着发现的事情,说明他还是太天真了,当魏老爷子带着东老先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陈阳的酒正喝到第四杯,肚子还只有半饱。
魏老爷子一脸笑嘻嘻地看着陈阳,“阿阳啊,吃好了吧?吃好了我们还得去个地方,等把最后这个程序走完了,这阴婚才算真正结成。走,走。”
陈阳心里骂了一句,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顺手把杯子扔在桌上,跟着魏老爷子一行人出了门,他跟东老先是认识的,不过此时此刻,陈阳只是冲着他点了下头,当做打了招呼。
显而易见,现在不是什么闲聊、叙旧的好时机。
别看魏老爷子七老八十了,身板硬朗,抬头挺胸,走动如风,一般没怎么锻炼的年轻人还有点跟不上他的脚步,手里那根拐杖,完全就是个装饰品,没什么用,陈阳一度怀疑他拿那根拐杖,就是专门用来打人的。
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盏白纸灯笼,山路弯弯曲曲,坎坷不平,周围茂草丛生,树木林立,白纸灯笼发出的,朦朦胧胧的光线,并不是很清晰,周围似有若无的雾气弥漫开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时传来。
有活物在周围动着,却不知这活物到底是何物。
这条山路并不是很好走,却也至少能看到个路的形状出来,应该是以前那些开荒造地的人,修整过的,陈阳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路上,走了大半个小时才终于到了地方。
眼前是个小山坳,就是魏林清的坟地所在的地方。
在离坟地几十步开外的地方,已经被魏老爷子安排的人清理出了一块空地,上面简单的搭了个木棚子,陈阳看了一眼,这准备工作做得还蛮充分的,就是不知道他们建这个木棚子到底是打算做什么。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陈阳心里面隐隐有种那木棚子就是等着自己的不妙感。
魏林清那个荒草丛生的坟地,也被整理地妥妥当当,还立了一块墓碑上去,写着“魏林清之墓,弟魏正清泣立”,东老先带着自己那个道师班子走到魏林清的坟地前,开始做法。
当东老先让人把供品摆在了坟前,并且放置上几样法器之后,拿着一碗酒,开始绕着坟墓走的时候,陈阳恍然大悟,他们这是要起棺!魏庄的阴婚居然还要把棺材起出来!他还以为只有死人跟死人结阴婚才会来这套,没想到活人跟死人也是一样。
“阴是阴,阳是阳,阴阳不颠倒;生是生,死是死,生死俱天命——魏家新人陈阳在此叩拜,请各路鬼神毋惊毋怪,用三牲六畜供你,香火纸钱享你,请起棺咯——”
当念到“魏家新人陈阳在此叩拜”的时候,陈阳不用东老先示意,就跪在了供桌前,这就跟做道场差不多,道师说做什么就做什么,或者道师在做什么,你也跟着做什么,简单得很,他对道师的其他法术可能不懂行,但是对这个却很熟悉,当年,连续三个道场下来,他早就已经跪得麻木了。
连神魂都飘飘荡荡的,只有一个“为什么只有自己没死掉”这念头在脑子里。
陈阳冷眼看着他们把魏林清的棺木从土里挖出来,魏老爷子推了陈阳一把,“去扶一下”,他也没什么异议地走过去,扶住了那个还覆满了湿泥土的棺木,就在手碰到棺木的时候,一股阴冷之气也随之萦绕到了他手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周围的山静默着,看着眼前这一切,白纸灯笼挂在旁边的树上,被风吹得晃来荡去,灯火明明灭灭,一切都笼罩在一片迷茫中,在这时,陈阳往墓坑里看了一眼,旁边还露出了一具小棺木的一角。
这就是当年收敛小鬼的那个棺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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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伦】
几个跟班的,把魏林清的棺木抬到了那个木棚子里放好了,前面放着一个大瓷面盆,魏老爷子往里面大把大把地扔着纸钱,木棚子砌得有点粗糙,风从各处的缝隙里吹进来,把纸灰吹得像纷飞的黑色蝴蝶一样,到处都是。
魏老爷子又点了三炷香,插在供桌的香炉上,拜了拜,“大哥,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弟弟在这里向你道喜了。”说完之后,他又示意陈阳上前来上香,陈阳也像模像样的做好了。
等上完香之后,魏老爷子好像在缅怀魏林清一样。
在供桌前,看着棺木,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脸上表情时而欣喜时而暴怒,最后却又归于平静,他转过头跟陈阳说,“阿阳,我们魏庄的规矩,阴婚这天,新人要陪着阴世人过上一天一夜,你就在这里陪陪我大哥,到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带着东老先他们再来,做完了之后,这个阴婚也就算差不多成了。”
说完,他还有点担心,像是怕陈阳不愿意,毕竟一般人都会怕,都会忌讳这种事守夜的事,于是有点恳求地看着他,这倒是跟他一向趾高气扬的样子有点差了。
陈阳摆了摆手,“你放心,既然答应了,该做的,我没什么话好说的。”魏老爷子看着他,满意地点了下头,“那就好,那就好,东老先,我们先走罢。”
这些人走的时候还带上了门,陈阳听到了落锁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陈阳一瞬间有点火气冒了上来,这魏老爷子说一套做一套的,嘴里说相信他,行动却全然相反,实诚得很,就这破锁,他要真不愿意了,能关住他陈阳?
三两下就能把那锁给卸了,陈阳走到木棚子那张简陋的木门前,看了一眼,下了结论。
那具棺木,年代久远,上面的漆面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陈阳走过去,绕着棺木走了几圈,还在上面轻轻敲了敲,戏虐地说,“在不在?”
真是奇了怪了,这魏林清平时神出鬼没的,到还经常出现,怎么到了阴婚的时候,反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会是害羞吧?陈阳摸着下巴想。
魏老爷子在这个木棚子里还摆了一张木床,上面铺着席子,还有一床薄毯子,陈阳也没客气,走到供桌前,一屁股坐下,开始了自己被打断了一次的晚饭。
有酒有肉,陈阳吃得相当痛快,长明烛的烛光并不大明亮,却也能把周遭这一小块地盘照的纤毫毕现,在黑暗中的一点光亮,总是让人不知不觉的靠近,等近了,却又发现那点光亮,冰冷而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