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鬼为妻(15)
魏时一溜烟跑了。
魏宁哭笑不得,这小子也不知道从哪搞来的偏方,魏宁对偏方倒没什么偏见,不过这小子的药方子也太偏了点,不知道是从哪本发黄的旧书上看来的,也敢就这样给人用。
到了下午,魏宁终于觉得舒坦了,身上的不适全都一扫而空,整个人神清气爽,他跑出门就看到庄子里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魏宁抓着旁边的一个魏庄人,“阿叔,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魏庄人繁衍生息了这么多代,称呼和辈分早就有些乱了,想扯也难得扯清,再者,一般人也懒得讲究这么多,所以一般年纪小的见到年纪大的就阿叔阿伯阿婶阿嫂的乱喊,大家也都习惯了。
那个魏庄男人笑呵呵地说,“这是要整路,我们庄子通往外面那条路修了也有差不多十个年头了,好多地方都坏得车子都快过不了了,一下雨到处都是泥坑、水洼,这不,上面终于答应整一整了。”
原来是这码子事,那条路确实有点烂,是要修一修了,魏宁回想起自己开车回家时的路面状况,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魏宁看了一会儿热闹,慢慢地往庄子里走,打算去魏时那儿坐坐打发点时间,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一股阴毒的视线盯住了他,让他后背发凉,毛骨悚然,魏宁猛地转过头,循着那股视线看过去,却只看到魏七爷和着庄子里的几个男人,正和施工的工程队在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
没有人看向他这里——但是刚才那遍体生寒的感觉也不是他想错了,魏宁甩了甩头,觉得自己大概是在魏庄呆久了有点神经过敏。
这时,魏七爷刚好一抬头,看到了不远处的魏宁,扯着破锣嗓子喊了一声,“阿宁啊,还好吧?”
魏七爷佝偻着腰,枯瘦的手捂着嘴,呛咳了几声,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眼睛浑浊无神,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魏宁看了也难免有些心有戚戚,连忙应声说,“好了咧,七爷,您忙。”
魏七爷点了点头,“好了就好,好了就好,也免得让你妈替你操心。”
魏宁看着魏七爷衰老的样子,突然想起来前几天和魏时闲聊的时候说起,魏庄的老辈子们正打算给魏七爷那一支过继个嗣子,这么多年了,魏七爷的儿子都没个音讯,估计早就没了,可这件事刚一提起来,魏七爷就跳脚了,说什么都不答应,只说这事用不上他们操心,自己这一支绝对后继有人,而且还不是“半路货”是亲生的。
这“半路货”指的当然就是过继的嗣子。
那些老辈子们一听,好啊,不要嗣子也行,有亲生的更好,那就赶紧把那亲生的带出来给他们看看啊,但是魏七爷佝偻着腰,边咳边摆手,只说再过一阵子,再过一阵子。
这“一阵子”就过了好几年,魏七爷是想拖,可拖不了多久了。
魏庄的老辈子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估摸着这一两年就会强迫魏七爷接受嗣子承继香火,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魏庄的老辈子们对这件事有决定权,就连一直高高在上的魏七爷这一支,对于这个决定也是不能违逆的,这也是魏七爷这一支唯一要受制于魏庄其他人的地方。
17
17、洞穴
魏宁看了一会儿热闹之后,慢吞吞地往魏时家走去。
在外面打拼的时候,总觉得时间不够用,连走在路上都步履匆匆,生怕赶不上下一辆公交车,下一个会议,下一个——总有无数个下一个密密匝匝地挤压过来,让你喘不过气,伸不开脚,然而在魏庄,时钟好像停摆了一样,就连路边上经过的土狗,也时常会停下来看着一朵花,一只虫子发会儿呆或耍一会子。
若说魏宁对魏庄有什么留恋的话,大约也就是魏庄里与外界相比,陡然慢下来的时间和步调。
也许正是因为已经习惯了魏庄的这种生活,所以魏妈妈才死活不肯搬走,即使是去自己唯一的儿子身边,依然如此。
魏宁也是理解他妈妈的想法的,然而,理解却不代表接受,只能说,两代人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而最后妥协的,一定会是魏宁——人老了就会恋旧,舍不得挪窝,强迫老人改变观念,也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又为什么一定要强逼呢?他们已经老了,还能活几年?让他们高高兴兴的,也是做子女的本分。
如果不是因为魏庄,魏宁是很乐意照着魏妈妈的意思做事的。
魏宁敲开了魏时那间破旧卫生所的木门,魏时在门内大喊,“进来,进来,门没锁。”魏宁推开门,就看到魏时戴着那副无框眼镜,穿着件白色汗衫,提拉着一双人字拖,大剌剌地叉开腿坐在办公桌后,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看到魏宁进来,也是瞧了一眼就又低下去,丢下一句,“随便坐,等我把这事搞完。”
这屋子没安空调就算了,连个电扇都没有,闷得让人心里发慌,也不知道魏时怎么受得了,魏宁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把旁边那个竹制的躺椅拉过来,躺了上去,顺手把旁边的一册书拿过来,看了起来。
书的纸张泛黄,发出一股潮了又干,干了又潮的臭味,竖版繁体,一般人不会感兴趣的类型,魏庄很多人家里都有这种线装老书,魏宁囤囵吞枣地看了不少,不过这也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这些书烧得烧了,丢得丢了,坏得坏了,也剩不下多少。
这书里写的东西也怪,全都是一些奇奇怪怪,从未听说过的药材、偏方,写书的人,也许是怕后来看书的人不理解,还在那些药材旁边,画上了图解,那些药材的炮制方法更是闻所未闻,里面更有一些奇门八卦、茅山方术、降妖捉鬼的办法,林林总总,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的同时又觉得滑稽荒诞。
魏宁看得正有趣的时候,手里的书被人一抽,他抬头一看,魏时手里拿着书站在他旁边,“忙完了?”魏宁问。
魏时点了点头,他的脸色苍白,额头上汗涔涔的,有气无力地对魏宁说,“我们去一个地方。”说着就把手里的书随手扔在了办公桌上。
“去哪?”魏宁跟在他身边问,“你这是怎么了?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
魏时脸色一黑,“咳——谁,谁纵欲了——还不是为了你的事。”
魏时说话结巴得差点咬到了自己的牙齿,这样的魏时,魏宁从没见过,本来只是随口开个玩笑,现在却觉得真有这码子事了,有句话说得好“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照此推断,魏时还真是——不过,没听说他有什么相好的啊,地下工作做得太出色了?魏宁脑子里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
两个人一直走,经过了那些嘈杂的施工队伍,到了山里面。
魏时一言不发地埋头往前走,魏宁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到了魏庄的坟场,累积了几百年的坟墓,零零落落,墓碑有的齐整有的东倒西歪,魏庄不知多久没派人大面积修整过坟场,显出一派寥落的气氛。
即使白天来这里,也依旧觉得心里阴惨惨的。
荒草凄凄,灌木丛生,老鸦乱飞。
魏惜的坟墓就在那边,一转头就可以看到,然而,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地却不是那里,而是直接往阴湿地那一片走去。
到了阴湿地的范围,气温陡然降了几度,让人全身一寒,心生惧意,这里的草更深,林更密,周围全都是虫豸的窸窸窣窣声,似乎随时会一只只,一窝窝地爬出来,就连地上的泥,都更潮湿更泥泞,空气中充满着淡淡的腐臭味。
脚下一踩,烂泥就从脚趾缝里冒出来,感觉格外让人嫌恶,魏宁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甩了甩脚,继续往前走。
阴湿地就在一面山壁下,那山壁向内凹了进去,形成了一个篮球场大的洞穴,魏庄那些夭折或横死的人全都埋在这洞穴里,等洞里没地方了,就埋到周围。
魏惜就是埋在洞外。
魏宁看了一眼魏惜埋的那地方,只留下一个深坑,泥泞不堪,才过了几天,就已经长出了一层细密的深草,不用太久,曾经一片狼藉的地方,就会看不出异状,再过一年半载,也许又会有人埋进此地。
就连魏宁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会突然间冒出这种联想,似乎,一直都是这样,魏庄总有横死或夭折的人,抬上了山,一个接着一个,也许,人的生命本身无常,不光是魏庄,其他地方也一样,这世上最不缺最让人心惊的,就是意外。
只不过,有些真的是意外,有些却——
魏时拿出一个手电筒,拧亮,洞穴里黑黝黝的,就算是强光的手电筒,也仅仅只能照亮一隅,至于其他地方,光线就好像被周遭的黑暗吞噬了一样,光照不透。
其实这个作为埋骨之所的洞穴,除了这个篮球场大的半洞穴外,里面还有几条分岔路,通往这座山的山腹,不知延伸到何处,反正魏庄人从来没进去过,就连那些胆大包天的孩子,也没人敢来这里试胆。
这洞穴内实在太黑、太深、太静,光是靠近,就好像要被吞进去一般。
当魏宁看到魏时打算往洞穴深处走去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拉了他一把,“魏时,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魏宁对自己这个从小光屁股一起玩大的兄弟,是打从心底信任和相信的,一般来说,他要做什么,如果要拉上自己的话,那是问都不需要问,没二话就跟上去,只是——现在看着那个黑黝黝的洞穴,魏宁从心底冒出寒气,脸色苍白,满头冷汗,瞳孔也因为恐惧和压力而放大。
这时,魏宁感觉到有股阴寒的风拂过他的身体,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全都是鸡皮疙瘩,魏宁忍不住往魏时的方向靠了靠,然而,那股阴寒的风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
魏时倒是一脸不在意,“找药啊,你下面的兄弟还等着救命呢。”
魏宁一噎,“那药长在这里?”
魏时搔了搔下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看书上说的,这地方有的可能性相当大,不管怎么样,总得试试——”
这关系到自己下半身和下半生的幸福,魏宁立刻提起了精神,“那我们进去,早知道我也拿个手电筒来,一起找的话,动作也快点。”
魏时一摆手,“那倒用不上,那东西只在特定的地方长的,我们顺着找就行了。”
两个人绕过了那些坟墓和墓碑,走到洞穴通道口,明明应该是不通空气的地方,却有一股股的阴风似有若无的吹过来,吹得人遍体生寒不说,还想打退堂鼓。
只不过眼前魏宁两人是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就在走进洞穴里的时候,魏宁觉得,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跟上了自己,他忍不住左右看了看,周围是浓得如同墨汁的黑暗,只不过,那黑暗中的更黑处,更深处,有一股黑暗如同水汽凝成了水滴一样,聚集了起来,看不清楚,模模糊糊,却犹如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