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敌同眠(143)
“宝贝。”
“够了。”
苦海无涯,我佛慈悲,会宽恕这一切。
……
半晌,终于消停了,听不见声,周围草丛里虫子都不敢叫了。
章绍池起身回头,身后的一条月光小径下,浴血的修罗蹒跚而来,那样子相当恐怖。
裴逸好像浑身都溅上血,双手十指浸红,只有面色苍白如雪,双眼大睁也像受到强烈的催磨,摇摇欲坠。章绍池赶紧把人撑住。
裴逸别开脸,躲开了:“很脏,别碰我。”
章绍池说:“好了,都过去了。”
裴逸无声地点头。
章绍池:“都结束了,没事了,我们离开这里!”
他用帐篷里的衣服帮小裴擦脸,擦手,不断低语安慰。就让黑色的血永远留在这片浸血的土地,一切就都结束了,我们仍然认识回去的路。
裴逸一手撑着树干,弯腰呕吐,把胃酸都吐光了,眼泪覆盖了一脸。
只能用稍微干净些的上臂挡住眼睛,多少日子压抑的情绪愤然宣泄,在浓绿色的山间,凌晨紫雨一般的雾水中,头抵着云杉的树干,放声大哭。
嚎啕了很久,哭到筋疲力竭。
章总不得不给这闹脾气的小孩儿擦鼻涕。
裴逸甩了甩头,眼眶肿成两个红桃,抹一下鼻涕:“他都交代了。”
章绍池还以为波奈温交代的就是怎样对警督下毒手。
“你身上带的联络器还能用?”裴逸突然问。
“谁告诉你老子身上有联络器?”章总一本正经地装熊。
“别糊弄我。”裴逸呵斥道,“组长很忙的,别耽误我的时间!你也快交待。”
章绍池打量裴先生这一脸一身的血气狰狞,不交待会死这儿吧?卧槽。
他哼了一声:“嗯。”
“他交待了冒爷窝藏大货的‘仓库’,三点连一线的几个村子。”裴逸很严肃得,“看这地图上,距离并不太远,就在山里,是克钦掸邦两省交界很大的制毒窝点,路线车程可以达到。”
“看他表情应该没有跟我撒谎了,就是这里。”裴逸再次很肯定的。
章绍池更深地点点头。裴组长刚才估摸是把那个血债累累的杀手给凌迟了……这手段,什么情报是问不出来的?
赤luo带汗的胸膛在月下反光,章总起身:“走,端他们老巢。”
裴逸说:“我们人手太少,打起来怕火力不够,通知大部队突袭又来不及了,怕村民们把货转移。”
章绍池大义凛然地:“你甭担心。”
裴逸皱眉:“你就是单突的侦察兵,被人当枪使,还以为自己是一辆坦克?”
章绍池敲一下鞋帮,终于吐出一句牛B的实话:“老子真的带了联络器,谁是单兵敢出来混的?走!”
裴逸一鞋底抽了他男人的臀:“发你的消息。”
章绍池那时候拾起枪,站在巨大的杉树下。一腔热血气概涨满胸口,眼前掠过的就是这么些年,从小到大,银幕上瞻仰过的一系列英雄形象,豪情万丈,意气风发。
那些老黄历甚至可以追溯到他遥远的童年记忆,诸如《红高粱》里面打鬼子的我爷爷,以及董存瑞、黄继光与铁道游击队的光辉形象,一个个手举炸/药包,喊着为了人类正义的解放事业,前进,冲锋……
就像他两人现在这样,血染的容貌如地狱修罗,却依然亢奋,双眼放光。人活着确实凭一口气,以及心中信仰。
就着山涧的溪水,裴逸把双手洗干净。
水流稀释过的浅红色从坡下流走了,慢慢地冲刷岩石缝隙,替他洗掉悲伤,渴望今夜的不安宁能换来永生的平静。
裴逸唯独就从杀手波奈温身上,取走了一件遗物,手机。
再次划开手机屏,他盯着Madam擎烟驾车的照片看了很久。真帅啊,而且明艳动人,比他脑补过的还要好看一百倍。
“妈妈真好看,我爸这么有眼光!”裴逸笑得很真实。
章总没说话,用力揉揉这小孩儿的头发。
……
卫星地图上,在他们看不见的方位,好几股武装车队,在山间公路上用最隐蔽的方式急驰,冲向各自的目的地。
林间鸦鸣阵阵,不时现身的持枪身影让这片山区风声鹤唳,大战一触即发。
吴廷冒的装甲车队接近山坳,当地最隐蔽的洞穴工厂。
这些凭借“前店后厂”模式进行非法制售的基地,除了当地村民自己人,没有外人能够进入,没有警察能找到,不可能的……除非,除非……
吴廷冒在车内紧抓着靠背,山路颠簸,整张脸却硬如磐石。
除非雷组长确实出卖了他们。
雷魄自从脱离特情六处,无处可去被迫隐身山野,也有多年了,共同的困境和红利诱惑,让他们逐渐靠近。
冒爷迫切需要边境以北的一切情报,而雷魄需要在当地生存的人手、给养和地盘。一拍即合,交换所得,各取所需,完美的一场交易。
至于生化试验品,型号先进的武器,走私军火的暗网渠道,这些涉及大国情报机构乃至军方机密的东西,原本就不是北缅一伙毒/贩子能搞出来的,他们没有技术,也没这个眼界。这些年来,吴廷冒也深受雷组长的“提点”,或者说是蛊惑,往更深的泥潭滑下去了……
“金三角”毕竟没落了。
昔日罂/粟种植园的繁荣,早就被实验室里高纯度并且花样翻新的化学合成物取而代之。势力地盘一点一点被蚕食,国际上的大货买家已经转移目标去“金新月”,大佬们在技术行业上与时俱进另谋出路是必然的。
吴廷冒在车里不停地打电话、接电话:“雷组长几天前就来过,那批枪和弹头运出去了?”
“谁押运的,雷魄着人把那批货拿走了?走的什么路,截住他……海路?”
吴廷冒面色不断变化,嘴角微抖:“他把货先行拿走,这笔钱款就收了,连同老子那一半……他雷魄准备给我留什么?”
“停车。”
“停!”吴廷冒抓住司机的后肩,逼得司机急刹车在山路上,后面两车也赶紧踩刹,差点儿撞上大老板。
不,雷魄根本不可能在这时候,还回到这个基地。此人已经算准了要翻脸,他人少势寡,怎么可能回来与我火拼?不,雷魄如此精明又心狠手辣他绝不会露面火拼,他就不会在这里出现。
吴廷冒突然想明白了,往后一挥手:“不要再往前走,回。”
“回去,我们撤……”
山坳里火光一闪,轰然一声惊天动地,山都崩了。
山崖塌陷似的,无数土石方从上方坠落,砸下公路。百年树龄的巨杉,被剧烈的爆/炸拦腰斩断,横着斩向公路……
前面开道的车被冲击波直接推下了山崖,滚下去了。
“后退,后退!”
车队狼狈地、疯狂地在公路上倒退。不是地震或山崩,是爆/炸。
冲天的火焰突破爆/炸的气浪冲击波,火烧起来了,从山坳间,洞穴工厂的位置。
呼号声,冷枪声,工人和村民从山洞里逃跑出来,有些人身上带着火苗……事后勘查现场很容易就能确认,这里恰恰因为过度开凿,山体内部空虚,本就容易塌陷和崩裂,埋藏的炸/药就成为制造这场“事故”的引线。
包含氧气的巨大空洞,又造成“空穴效应”,火焰穿山而过,气浪足以让现场炸成片甲不留。
“老板,没看到任何人点火啊,是制造车间突然自爆啊啊啊——”
“他不需要亲自点火,他就没有回来过。”吴廷冒不傻,只是被打乱一个时间差,明白得稍晚一步,“六处的一流黑客,他炸掉一两个人或者炸毁我的工厂,需要亲自露面?他只要在百多公里之外,手指一动,轻松摁下一个按钮……混蛋,疯子!”
火光,硝烟,尘屑。一切灰飞烟灭。
吴廷冒坐在车中。装甲玻璃极为坚固,在不停作响的劈啪爆裂声中依然牢不可破,但脸上坚韧的外壳慢慢碎裂了。
这确实是他的地盘,他的村落人马,他的洞穴基地,他的一份“不动产”啊。
他被算计了,雷魄掏空货物现金一走了之,随即将这里扫成灰烬。
从毒王面对视频里某个男人的背影放出狠话,要灭掉廖警督“全家老小”的时侯,双方翻脸掀桌、分崩离析就已经注定。冒爷恐怕都没想明白,这中间的前情因果,怎么就被老伙计半途突然甩下车了?当初你好我好的情谊呐!
一双尽显老态的眼,映着残火余烬。
“雷组长,你手太黑了,别让我找到你……”
……
山间最隐蔽的小村庄,这又是雨后湿泞的夜晚,黑云遮月。
“波厷那边怎么说?一切正常?”驻守村落的小队头目,在房门口蹲着抽烟,也徘徊焦虑了很久,“没有确切消息啊?”
“奈温还不回来?又死在哪个娼/妇床上了……”小头目咕哝,开始狐疑。
“他发过消息,说在路上耽搁,就回来。”喽啰说。
“耽搁?给丫的打电话让他回撤!”
“打过,总是不接电话么。”
“……”
不接电话了?
烟蒂上的一点红星掉落,小头目的双眼在诡暗的光线下闪烁不定,突然问:“狗呢?”
村口这条路上,有数条报讯示警的狼狗,稍有动静或者遇见生人,闻到陌生气味,就会狂吠不停。几条狗今晚好像一直就闷屁似的,都不叫唤?
小头目猛地喷出烟蒂,用脚碾进泥土,眼底洇出红色:“动静不对,装货,离开这里。”
“不能等波厷、波奈温他们了,先走。”
风声鹤唳的夜晚,没有动静,就是动静不对。
村里的狗为什么集体哑火,全都不吭气了?因为这村里进来了“老虎”。
那名喽啰领命,掉头就跑,回去传信收拾货箱与细软,集体撤离,腿脚利索得就像是奔丧去的。
前方光亮一晃,眼底光斑模糊了视线。
暗夜里一双强健有力的“剪刀腿”,自高处从天而降,斜着砸下来,裹住这人的头颈,连脖子带脑袋猛地夹住!
双腿拧着将人直接掀翻了,膝盖卡颈窒息然后拖入灌木丛。月下一层寒光……
章绍池当时是拽着崖上的树藤,空袭而下,以双腿绞杀,绝不恋战耽误时间。
脸上和胸口全是泥土,只有一双眼灼灼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