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红玫瑰和三班的洪水猛兽(23)
“不。”秦淮背着手说,“小孩子玩儿的。”
陈可南笑了一声,倒像是反唇相讥。
“我记得第一次来你家那回,不是还有两三张电影明星的签名照吗?送人了?”秦淮问。
“没有,收起来了。”
“你也喜欢劳埃德·珀西?”
“那是朋友送的。”陈可南解释说。
秦淮听了一耸肩。
“你喜欢他?”
“还成。我喜欢他演的《昨日危机》。”秦淮比划了两下,“就那个,讲美国特工在——”
“我看过那个。”陈可南点了点头,打断了他,“我喜欢他演的《华沙的最后一支鸢尾》。”
“什么时候的?我都没听过。”
“八四年的。”陈可南冲秦淮一笑,看到他脸上出现自己意料之中的古怪表情,“文艺片,你多半没兴趣。你东西收好了吗?”
秦淮背上书包。陈可南递过去一条围巾,“要不要?”
“不要。”秦淮想也不想,“我又不冷。”
陈可南的笑容里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我问过你了。”他把它随手挂在衣帽架上,取了另外一条纯黑的围巾,又拿上大衣。秦淮回过头,似乎还想再看一眼那条围巾,陈可南已经拉上了门,铁门发出无情的吼声。
两人在电梯里并肩站着,秦淮问:“你去市中心干什么?”
“朋友结婚,买礼物。”
“开车去?”
“坐地铁。我没车。”
“你怎么连车都没有,”秦淮笑嘻嘻的,“有这么穷?”
“是啊。越穷越小心眼,所以你最好听话。”陈可南从电梯门的倒影里看着秦淮,“不然我就跟你爸妈告状。”
“什么人啊你!”倒影里秦淮的脸扭曲了。
二号线似乎永远人满为患,一大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上了年纪的阿姨涌进来,两人被迫站到另一侧的车门边。车厢里也热闹起来,满眼的桃红,柳黄,电光蓝,翡翠绿,几乎令人忘了这是冬天。列车关门离站,其中一个穿粉白羽绒服,带三色扎染,烫着满头酒红色小卷的中年阿姨站立不稳,退开两步,撞到了背后的秦淮。她的同伴赶忙扶住她,打趣着叫她小心。她一面笑,一面转过来冲秦淮摆手,“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秦淮摇了摇头,也朝她笑了笑。余光见陈可南正看着,他立刻收起笑,侧过身子去看隧道里亮荧荧的广告。
车速缓缓放慢,渐渐地能看清广告上的字了。秦淮正注意看上面的电影海报,旁边的陈可南说:“《最后一日》要上映了。”
“我要去看。”秦淮立刻说,忍不住看向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这电影是游戏改编的。”
“我知道。”陈可南会意一笑,眉毛微微一扬,好像对他多余的解释感到诧异,“我以前玩过。”
“真的?”秦淮眼睛一亮,“我最喜欢第三部!”
“我只玩过一,也没通关。我更喜欢《血誓》。”
“《最后一日》比《血誓》酷多了好吧,能自己合成武器,《血誓》每一部就那么两样,没意思。”
陈可南会心一笑,“我猜你也是。”
“什么意思?”
“不用动脑子,带上一背包的满星武器就行。”
“放屁!高级图纸和材料很难做出来的,懂不懂?哪像《血誓》就知道让你杀怪,整个一切菜工。”
“那《最后一日》里天天让你在废墟里翻垃圾又是什么,追踪犬?”
“我才没有——”
“下车了。”
一时间人们都往车门拥去。两个人被挤开了,秦淮隔着三四个打扮得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似的女孩子看向陈可南,冲他扮了个鬼脸。陈可南朝他笑一笑,那笑容立刻就和女孩子们繁复闪亮的头饰连成一片虚幻的影子。
第22章
两人穿过昆虫巢穴一般的长而复杂的地下通道去百货商场,秦淮略微有些不耐烦,“干嘛不走地上,近得多。”
“怕你冷死。”陈可南说,“不用谢我。”
秦淮呸了一声。经过咖啡店,他要买咖啡,陈可南就在外面等。店里人多,好一会儿他才出来,提着咖啡袋,问:“你不喝咖啡的?”
“喝了晚上睡不着。”
“那你平时喝什么?茶?”
陈可南看了他一眼。秦淮恍然大悟,“酒鬼。”
商场里温度高,秦淮终于不再冷得缩头缩脑。他被陈可南领着直接坐电梯上六楼,发现是家居精品专卖,不由问:“你准备送什么?”
“盘子。”
“盘子?”
“餐具。”陈可南轻松地说,“我每次都送这个。”
走进店里,秦淮几乎被四面八方的灯光晃花了眼睛。清亮如水的玻璃器皿,古典得像是从欧洲复古电影里取出来的银烛台和银餐具,镶金嵌铜的各色摆件,看得人眼花缭乱。还有不知道是香薰蜡烛、香包或者是落地大花瓶里的大簇干花发出的馥郁厚重的香气,让秦淮感到醉酒时才有的漂浮不定。
没花多少时间,陈可南就选中了一套金边的骨瓷餐具。秦淮问:“万一有人跟你送重了怎么办?”
陈可南毫不在乎,“谁会嫌碗多。”
“为什么?”
陈可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老人都说碗多代表人丁兴旺,是好事。”
“真的?”秦淮问,“我头一回听说。”
“你小时候爸妈没跟你讲过?”
“我跟他们不怎么聊天,他们忙。坐下来也不知道说什么,他们聊的那些我又没兴趣。”秦淮忽然“咦”了一声,拿起货架上一只梅花鹿型的床头灯,“原来我也有一个灯,跟这个特别像。”
“你的床头灯这么可爱啊。”陈可南笑着说。
秦淮瞪他一眼,放了回去。
陈可南定的餐具要下周才能取货,两人又空着手出来。秦淮要去负一层的音像商城,本来两人只打算随便逛逛,结果进去后谁都管不住手,从游戏光盘到电影DVD再到乐队专辑,最后陈可南扯着秦淮去收银台时,他还恋恋不舍。
“你先排队,我去把你说的那个游戏买了。”秦淮刚一迈步,又被陈可南扯住,点了点他怀里十几张光盘,“你有空?”
“鲁迅说过,时间挤挤总是有的嘛。”他又不确定地望着陈可南,“鲁迅说的?”
陈可南忍笑道:“五六年前的老游戏了,你肯定玩不惯。还不如我给你讲,你把那几十块给我。”
“美得你!”秦淮抱紧了怀里的一摞光盘。
一出商场,秦淮就嚷着要吃午饭,陈可南看了眼手机,竟然已经十二点了。“想吃什么?”
秦淮四下一望,指着远处的红招牌,“烤鸭。”
秦淮不耐烦看菜,全交给陈可南,他张罗要了半只烤鸭,加了几样北方菜。服务员一走,秦淮就颇为得意地说:“我没什么忌口,好吧?”
陈可南抿了口茶,“属食铁兽的。”
秦淮的脑袋往他跟前一凑,问:“什么东西?”
陈可南不回答,像往常使了坏似的自顾自笑,秦淮也就像往常一样嘀嘀咕咕地小声骂他。反正陈可南从来不在乎。
秦淮一边扒饭,一边夸这家馆子的葱爆羊肉做得不错。陈可南正在裹烤鸭,他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包的不对。”
陈可南停下动作,疑惑地望向他。
“你这样裹容易漏出来。”秦淮重新拿了一张荷叶饼,“我教你。”三两下裹得漂漂亮亮的。
陈可南照着他的法子慢慢裹,“行家啊你。跟谁学的?”
“我爷爷。他特别爱吃烤鸭,小时候我跟他住,三天两头就带我去吃。就北一环那家一品红。”他见陈可南摇头,不由惊讶道,“这都不知道,你不是本地人?”
陈可南诧异地说当然不是。
秦淮吃了一惊,“你是哪里人?”说着一口气猜了好几个邻近省份,陈可南都说不是。最后听到答案,秦淮眼睛都瞪圆了,“你是南方人?一点儿没看出来!我听你说话也没南方口音啊,不像我以前一个数学老师,口音忒重,一急了就用方言教训我们,吱吱哇哇的。”
陈可南被他逗得直笑。秦淮没去过那里,问起来没完没了,陈可南随口说了两句,秦淮又嫌他敷衍,好像服务生上菜,话题这才搁置了。
饭后结账,服务生指着贴在旁边的一张广告海报说有活动,凭烤鸭店的收银条去四楼看电影有七折优惠。秦淮随便答应了一声,表示了解。陈可南正把零钱装回钱夹——这顿他请的客。秦淮下意识瞟了一眼,似乎想窥看些什么,就像旧时候路过深宅大院的人,歪头向里一瞄,仿佛为同时听见些响动,又要佯装不经意,像是看屋檐底下瞌睡的鸟。但他什么也没看见,没有刻字,没有相片,什么也没有。
陈可南忽然抬头,秦淮撞上他的目光,立马问:“你下午有什么安排?”
“没什么安排。你呢?”
“不知道,可能叫人出来玩。”
陈可南点点头,秦淮也跟着点点头。两人一同下楼,刚说了再见,两个年轻女人又叫又笑地跑进来,连嚷“冻死我了”“终于暖和了”,一面忙着理顺头发,拍打衣服,又互相为对方从头上拂去大片的雪花。
“下雪了?”陈可南一走到门口,寒气就从玻璃门的每条缝隙里钻进来,激得他打了个寒战。雪片打在门上,窗上,在建筑转角避风的角落里打着旋,像一株被人倒置的白圣诞树,呆笨地飞快旋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