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红玫瑰和三班的洪水猛兽(3)
还有十分钟到九点,考场里的人还不到一半,睡觉的,呵欠连天的,前后桌轮流傻笑的,还有吃早饭的,煮鸡蛋的味道让教室成了个养鸡场。另一位监考的于老师是教导处的副主任,背着手风也似的进来,扎在讲台上,默不作声地睥睨四方。
“于老师,还有这么多学生没来,你看……”他小声问。
“把名字全记下来,”于老师铿锵地丢下几个字,又走了出去,“我去抓。”
他立刻撕了一页备课本,纸张欢快地鸣叫着。角落里的秦淮冷冰冰地哼了一声。陈可南扫他一眼,说:“你哼什么?”
“你管我。”秦淮往桌上一趴,蒙住了脸。
“名字考号先写上。”陈可南发完试卷,把最后一张扔在他头上,“起来写题,要睡出去。”
秦淮把卷子捏得起皱,刚要起身,副主任正好迈进教室,于是他只挪了挪腿,拿笔用力地在侧边栏填上考号。
陈可南有点不耐烦地盯了一阵秦淮,瞄向身后头顶的钟。才开考五分钟,但他的烟瘾开始犯了。
度日如年地熬过二十分钟,他刚闭上眼睛,试图缓解眼眶的酸痛,困意立刻像出笼的狮子,一口咬掉了他的脑袋。他连忙睁开,副主任走上讲台,凑近说:“我在这层楼看一圈,你看着他们,免得搞小动作。”
实际上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睡着了,特别是被副主任从四处抓回来的那一群。听说是住校生,在网吧通宵打游戏,被教导主任直接从网吧揪回来考试的。陈可南看着其中一个男生,脑袋规律地前后缓缓摇动,一点一点的,手里还握着笔,重复十几次后,圆润的头颅终于软软地歪向了窗台。
宵衣旰食,真是辛苦。他忍不住感慨。
坐得太久不大自在,他下场走了一圈,没收了两个写满选择题答案的小纸团和一本语文书,收获了好几道充满敌意的目光。他温柔地端详着每一个学生的睡容,有一个的口水眼见就要淌到试卷上,他还没来得及叫醒,就看见一大滴晶莹的唾液挂着银丝坠落在纸上。于是他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走回讲台,他惊奇地发现阴影里的秦淮居然是醒着的。秦淮警觉得多,余光一瞥,扭过身子,尽量拿背对着他,扭曲得像痉挛的软体动物。陈可南懒得从背后偷袭,直接正大光明地杵在他跟前,一眨不眨地看他答题。秦淮正在写文言文阅读,陈可南仔细看了两眼,好家伙,没一个选对。眼看喷火龙一个字一个字地抠出离题八万里狗屁不通的翻译,他情不自禁笑了出来。
他根本没笑出声,但秦淮就像背后生了眼睛似的,一下子转过来。
你干吗老针对我?他两眼瞪得滚圆,用凶悍的气声质问。
陈可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然后终于不笑了,重新坐回讲台的椅子上。
这些小孩儿真是莫名其妙。他想。
第4章
秦淮正趴在胡晓敏的办公桌上抄政治书,忽然听见闹哄哄的外面响起老马的声音。
“你给我进来!”
老马夹着木质三角板的教具,黑旋风似的卷进来,王肖易跟在后面,仿佛是一张身不由己的废报纸。秦淮刚和他对了个眼神,老马“啪”地把三角板摔在桌上,惊得纸笔杯书齐刷刷打了个激灵。
“不想读了是吧?那你现在就跟你妈打电话,让她来接你回去!”老马两手叉腰,来回乱转,“反正学校老师都管不了你,你就跟你妈说你想去混社会,免得她还起早贪黑地接送你!”
“你看什么,抄完了?”胡晓敏问。
秦淮乖乖低下头。
“我也懒得和你说那么多。来来来,我手机借你,现在就跟你妈打电话。”
“马老师,我知道错了……”王肖易的声音虚弱得像病入膏肓,“我真知道错了。千万别跟我爸妈说。”
“马老师,有家长找你。”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你别跟我这样那样,第几回了你自己数数?等我回来就跟你妈说。”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过了几分钟,胡晓敏抱着书站起来,说:“待会儿打了铃你就回去上课,下午放学前把作业补完,一起拿给我。”
等她一走,秦淮立刻直起身子,捶了捶酸痛的后腰。王肖易破天荒没凑过来,还呆鹅似的杵在老马的座位前。秦淮走过去,鼓足腮帮往他后颈吹了口冷风,笑嘻嘻地问:“又干什么了你?被骂得这么惨。”
王肖易斜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被宗……”他往办公室另一头的位置看了一眼,王华正在批作业,“被宗主任逮到逃课了呗,跟袁苑杰一起。他们一班那实习班主任骂了他,他急眼了,差点没打起来。”
“打老师?”秦淮有点吃惊。
王肖易烦躁地点了点头,“这事儿跟我又没关系——”忽然拿胳膊肘一捅他,“你们班那陈可南才牛丨逼,直接跟袁苑杰杠上了,上去就揪住他领子。妈的,吓我一跳,你不知道那样子多凶。要不是宗猩猩拉开,我觉得袁苑杰可能真要被揍。”
“陈可南?看不出来啊。”秦淮叼着笔帽,“他不怕被告到教育局丢饭碗?”
王肖易一翻下嘴唇,耸了耸肩。有人敲门,两人一转头,就看见陈可南走进来,笑着说:“王哥,上午最后一节有课吗?宗主任说中午出去吃饭,他请客。”
王华笑着说没有。陈可南拉开他斜对面那张办公桌的椅子,注意到秦淮俩人的视线,随口问:“你们俩月考考得怎么样?”
王肖易哼哼唧唧了一阵,没说出什么。秦淮捧着本子,嘀咕道:“你那儿不有排名表吗,还问。”
陈可南从桌上抽出一大张纸,从上到下浏览了一会儿,慢慢地说:“秦淮,四十名,班上总共五十一个人。”
“那又怎么了?”秦淮反问。
“语文七十四分……没写作文?”
秦淮没回答。陈可南随手把成绩单对折,“语文这科,你有什么想跟我谈的?”
“没有。”秦淮很干脆。
“好吧。”陈可南平静地说,拿起一份报纸,“哗啦”抖开,径自看起报来。
秦淮想把报纸全塞进他嘴里。
上课铃响起,俩人一同走出去,路上秦淮说:“陈可南这人绝对故意针对我。”
“为什么?你惹他了?”王肖易说,“我觉得他人还行,几个新老师里他算好的。其他几个才是傻丨逼。”
“陈可南最傻丨逼。”秦淮斩钉截铁地反驳。
下午第一堂课结束,秦淮正要进厕所,撞上王肖易从里面出来。一见他,就义愤填膺地说:“我上午说错了,陈可南是傻丨逼!”
秦淮一乐,“他怎么你了?”
“刚他上我们班的课,逮到我丢纸团,让我站了一节课不说,下课还把我叫出去,叫我站在门口往垃圾桶扔。说扔不准就抄十遍古诗。”
“花样不少。”秦淮乐不可支,“那你扔准没有?”
“没有!所以老子下节体育课要去他办公室抄书。”王肖易洗了手,沾水拨了两下头发,对着镜子骂骂咧咧,“妈的,臭傻丨逼。小白脸。”
“为什么是小白脸?”
“你看他长得,还整天跟女老师嘻嘻哈哈,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我们班那些傻丨逼花痴女生还天天说他帅。”
秦淮神清气爽地回到教室,杨清鸿已经到了,站在讲台上,旁边站着陈可南,两人有说有笑。
他觉得王肖易真是慧眼如炬。
桌上放着一张空白表格,周盈盈跟他说:“陈老师说这个表第三节下课前要收上去,早点填好。”
忽然身边一满,朱萱一屁股坐在秦淮旁边的空位上,推了推许冲:“嗳,你看,我说嘛。”
“我觉得不像。”许冲撇着嘴。
“什么什么?”周盈盈兴冲冲地甩过头来。
“朱萱说杨姐跟小陈有点那什么,你懂的。”
“真的?你怎么知道的?”周盈盈飞快地瞄了眼讲台,“其实我也觉得他们俩特别配。”
“杨姐好像都结婚了吧,张俪跟我说她老公特有钱。”
“屁!肯定没结。”
“杨姐好像都三十一二了吧,那她跟小陈不就是姐弟恋?”
十个陈可南也配不上杨姐。秦淮这么想着,忽然发现把身份证号和家庭住址填反了,烦躁地啧了一声,整行划去。
杨清鸿作风闲散,使她成为秦淮心里少数几个能看顺眼的老师。第二个原因是她漂亮。根据每一届学生口口相传的传闻,早几年她还受到过男学生的热烈追求。
“杨姐今天的耳环好好看啊。”周盈盈羡慕地叹息。
陈可南打得过袁苑杰?秦淮掏出英语书,回忆着虎背熊腰的袁苑杰和瘦高的陈可南,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上完最后一堂课,大家蜂拥而出,去吃晚饭。趁教室没人,秦淮挎起书包下了楼。走到林荫道尽头,许冲三个人手挽手从校外回来,跟他打了个招呼。
“你要走啊?”朱萱问。
“我请假了。”
三个人同时露出心照不宣的狡猾笑容。许冲一指保卫室,说:“小陈的女朋友在那儿,特漂亮,快去看。”
“你又知道是了?”秦淮忍不住嘲讽她。
“反正是美女。”
秦淮小心翼翼地经过保卫室,果真看见陈可南在里头,在跟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说话,女人手里拎着和秦淮他丨妈同一款牌子的包。
小白脸。秦淮嗤之以鼻,在陈可南发现他之前一溜烟跑了。
秦淮特意先回了趟家,换了身衣服,扔下书包,再打车到门东街的台球室,去见可爱的狐朋狗友们。他的台球打得相当不错,初三到高一的那两年,他把大把时间都浪费在台球室里。那段时间他迷这个迷得发疯。早几年是游戏机和漫画书,再早几年是进口的机器人玩具和汽车模型。他总有一阵子对某一样东西喜欢得疯魔。那两年他跟几个头发染得霓虹灯一样光怪陆离的社会青年称兄道弟,后来断了联系,没过多久,他也对台球失去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