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鱼肉(下)(16)
小枭单薄的身体在狂风中左摇右摆,她以马刀指向黑龙腹心,大喊大叫,想要将它吓跑。
黑龙一点儿都不怕她,越来越近,越来越庞大。
小枭就和黑龙决一死战,忽然脚跟一沉,低头看,长毛犬死死咬住她的裤子,死活不松口。
“放开我阿毛!”小枭用力抖腿想将阿毛抖开。阿毛不仅不松口还一个劲儿将她往后拽。
“阿毛别胡闹!我要去杀黑龙!”一人一狗相互拉扯着谁也赢不了谁。
“你还想杀谁啊小混蛋!”
就在甄文君飞身上来将小枭和阿毛一并抱入怀中之时,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们全部刮上了天空。
小枭和阿毛吓得大叫,甄文君大喊道:“抱紧我!”一把抱住手边的树干。
小枭抱着甄文君的腰阿毛咬着小枭的衣服,两人一狗在狂风之中被吹得像块长长的破布条。草原中有这么一棵树已经非常难得,虽然只是棵细细小树却能救人一命。只是很快甄文君感觉到了这棵救命小树也开始摇晃,大有随时被连根拔起之势。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甄文君努力想要变换姿势不得,想要睁开眼睛亦不行,“身不由己”这四个字在她脑海中翻涌。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若是被龙挂吸到中心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甄文君费了好大劲儿才看清了周围,就在下风在之处有两块巨大的石头于暴风之中巍然不动。若是能将树干横过来卡在石头前说不定能逃过一劫。
机会只有一次。无论是风向稍微有点偏差亦或是她没有卡住,都只有丧命这一种可能。
眼下没有别的可能,只能一拼!
甄文君刚下定了决心,小树“呼”地一声被连根卷了起来,她们二人一狗犹如断线之鸢立即被吸向后上方。小枭吓得大叫根本不敢撒手,死死箍紧甄文君,将脸都埋入了她后背里。阿毛竟和小枭姿势一模一样,甄文君自己都还身不由己,差点被她们勒出个好歹。
眼前的沙土和莫名其妙的锅碗瓢盆飞舞着,时不时从甄文君的脑袋上敲过去,根本看不见那两块石头身在何处。甄文君又痛又气,只能凭着身体的感觉将树干往前用力一挂。
挂了个空。
甄文君心下一惊,莫不是失败了。
完了。
就在她心慌之时手间一震,她将自己和小枭阿毛都拽了回来。成功了!当真幸运!甄文君心头大振,牢牢抓住树干将她们拉了回来,躲入巨石之后用力拉住树干,以防再次被吹飞。
一直到龙挂过境,四野一片狼藉,头发乱成鸡窝的甄文君和小枭才松了一口气。
“汪!汪汪!”阿毛对着远处叫唤,瘫倒在地的甄文君似乎听见卫庭煦的声音。
“我在这儿……”甄文君无力地抬了抬手,用微弱的声音回应了一句。
寻着阿毛的声音找了过来,卫庭煦居然走在最前面。
甄文君见她走得太快,撑着腰万分着急的模样,立即站了起来。
卫庭煦目光焦灼地在荒凉之地寻找甄文君的影子,一定,心头万千慌张的猜测全部落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甄文君见她脸上的表情逐渐松懈,立即奔了上去,在卫庭煦摔倒之前把她撑住。甄文君自己也精疲力尽,两人一块儿倒在了草地上。
“我运气真好,老天不让我死。”甄文君咧嘴笑。
“不是老天不让你死,是我不让。”卫庭煦主动吻了上来,甄文君扶着她回吻。两人正忘却一切地缠绵时觉得有人在注视她们。甄文君微微睁开眼,见小枭和阿毛一左一右正盯着她们看。
“咳。”甄文君把卫庭煦扶了起来,一指远处,用中原话说,“你爷爷在那边!”
小枭以长歌语道:“你会说长歌语,之前你都说了。你们刚才在干嘛?嘴对嘴。”
小枭直愣愣地对着甄文君说了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话,卫庭煦问她:“这小娘子在说什么。”
甄文君“啊?”了一声仿佛才知道小枭在跟她说话:“小娘皮子你说什么呢?你爷爷在那儿,那!找你爷爷去!”
马车回来了,阿燎等人下了马车,老人也下地。他见着小枭和阿毛都活着老泪纵横,做好了狂奔的姿势,用尽全力,挪了一寸。
阿燎都要被他急死,和阿叙将他扛到了小枭面前。
“爷爷。”小枭说,“对不起,我没能杀死黑龙,让它逃了。”
老人剧烈咳嗽了一番,痛苦地摆摆手,看着被龙挂吸得已经看不清原来面貌的长歌国,沉默了好久才开口:“这是天意,都是天意。哎……没想到我守护了这么多年,最终长歌国最后一点点痕迹还是没能守住。我们的故国,彻底没了……”
老人伏在地上痛哭不止,甄文君听得懂他为何惨哭,见他如此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老人家,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最重要的是往前看。”甄文君跪在他身旁,先用中原话安抚,之后轻声以长歌语道,“若是祖辈们知道他们离开了这么久,你依旧尽心尽力守护这份回忆的话,他们一定很欣慰的。”
老人依旧伏在地上拜了良久,在甄文君的帮助下起身。
小枭却跪下了,对着甄文君磕头。
“你这是干嘛?”甄文君差点儿脱口而出长歌语,幸好忍住了,以大聿话问之。
她们之间仿佛有了种默契,虽然说的不是相同的语言,却能很好地交流。
“你是小枭的救命恩人,她理应向你行大礼,你就受着吧。”老人说道。
阿鹤笑嘻嘻地说:“是不是她在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甄文君道:“我没想救她,是她抱住我,她救了她自己。行了,别磕头了起来。看,脑袋都磕破了。”
老人定定地看着小枭,又看了看救了他们爷孙甚至是阿毛的甄文君,缓缓道:“小枭,你跟救命恩人走吧。”
小枭“唰”地一下起身,惊讶万分地看着老人:“爷爷……你不要我了吗?”
老人喘了两下,想要咳嗽,却已经没有力气咳了。
“带我……回城。”
老人已经走不动了,小枭打算背他回去。甄文君看不得这么小的孩子受苦,就自告奋勇过来代替她背。
“你干嘛要回去。”甄文君小声地问老人。
老人痛苦地张着嘴没能说出话来,方才的波折让年迈的他耗尽了最后的气力。半晌,甄文君以为他已经死了,他又幽幽地说:“向……左……”
小枭一路上拉着甄文君的衣角不放手,阿毛则跑在最前面,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对她们吠两声,生怕她们走错路似的。
阿毛好像知道老人的心思,它知道老人要去什么地方。
卫庭煦等人跟在甄文君她们身后一同翻过碎石,艰难进城。
此时太阳已经彻底消失,车夫点燃了火把走到最前方,阿毛走在何处他也跟着走,为大家照亮前路。
“看上去是要去找什么东西。”阿叙道。
阿燎听闻此话暗暗“啊”了一声:“莫非正是女女生子的秘法?”
阿燎兴致勃勃地越走越快,阿毛和半死不活的老人带着她们来到一座倒塌的大殿前,老人让甄文君放他下来,他要自己走上去,以示对长歌大人的尊敬。
甄文君没阻拦,将他放了下来。
老人几乎不能走,他跪在地上,一步步地爬上去。
他是长歌大人虔诚的信徒,甄文君看着老人瘦小的背影,很好奇长歌国曾经是个怎样辉煌的王朝,他们的王有怎样的魅力能让子民如此忠诚。此刻她绝对不可上前帮忙,否则就是对他忠诚的侵扰。
老人艰难地在阶梯之上爬行,小枭和阿毛跟在他身边,一直护着他爬到了大殿前。老人在高高的石阶上磕头,甄文君抬头随意地看着,目光一顿,她看见了熟悉的图案。
残损的大殿前的石牌正中有一个玄鸟的图案,和那日在谢扶宸书房看见的草编玄鸟几乎一模一样!
甄文君心砰砰地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当日她让步阶去查阿母的身世,怎么也没想到此次重开万向之路的路上会真正寻到阿母的故土。长歌,长歌……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甄文君总算明白小时候未曾在意之事,阿母最喜欢反复吟唱的这句民谣,竟有如此深意,不禁潸然泪下。
“文君?”卫庭煦见她落泪,疑惑地递上手帕。
“国家已亡,他却依旧忠贞不渝,此情可叹。”
虽然阿母的故土已经成为一片废墟,但这一趟“寻秘术”之旅还是收获颇丰。甄文君知道了“阿穹”祖上来自长歌,更重要的是让她明白了谢扶宸没有说谎。
瞭犀山那座小小的坟头的确是阿母的,谢扶宸的确认识阿母。
阿母,应该真的叫“阿穹”,是“夙斓”的后人。
夙斓是什么意思,是人名吗?
或许“夙斓”正是带着一批长歌人离开故土前往大聿,有可能是受够了草原的荒芜也有可能是为了开辟更辽阔的疆土,甚至有可能和她们一样,想要再开万向之路。“夙斓”离开了广阔宏伟但贫瘠的骨伦草原,去了新的国度,才有了之后的一切,才有了甄文君的今天。
躺在回程的马车上,甄文君一直在思索一件事。
阿母和谢扶宸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恨我吗?”
谢扶宸临死之前没有见任何人,唯独将她叫去,问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这个问题在“故人阿穹之墓”出现后显得更为诡异。若玄鸟是长歌族的象征,那么甄文君肯定在阿母那儿见过一模一样的图案,谢扶宸却将此图案收藏在书房之内的书籍之中。那枚草编玄鸟图是用一根草编织而成,编织技法熟练,不像是一般人可以编就而成的,一定出自非常熟悉此图案的人之手。
是阿母编的。
甄文君无法欺骗自己。
谢扶宸收藏的草编玄鸟图极有可能是阿母亲手所编。
谢扶宸和谢太行略微相似的长相。
她和谢太行的一星点儿的相似。
而她和谢扶宸……
你恨我吗?
如此,甚好,甚好。
阿来。这是你母亲取给你的小字,你不该舍弃它。
迷乱的梦里,甄文君回到了汝宁诏狱小小的牢房,谢扶宸还在她眼前。
她否认,我不是阿来,阿来不是阿母取的小字。以后只有甄文君没有阿来。
那你恨我吗?谢扶宸一再逼问。
恨!当然恨!
你恨我吗?
谢扶宸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含着泪凝视甄文君,反反复复地问。有那么一次,甄文君回答不上来。
你恨我吗?不,你恨的未必应该是我。你知道有什么开始变味,你知道有些事情解释不通,有些事太过巧合。
甄文君猛地睁开眼睛,浑身是汗。
小枭在一直晃她。
“嗯?怎么了?”甄文君迷迷糊糊地醒来,方才梦里的惊慌和不知所措的感觉还压在胸口,甄文君习惯性地看了眼身边睡着的卫庭煦,小声问小枭。
“尿尿。”小枭说。
卫庭煦也醒了,睁眼看着她们。
“什么?”甄文君反问。
小枭:“嘘嘘”。
“你想小解。福叔,停会儿车!”甄文君叫停马车。
马车内阿叙和阿鹤一左一右胳膊腿全压在阿燎身上,阿燎平躺着睡觉怀里还抱着个木盒子,宝贝得很。甄文君带小枭下马车时看见阿燎这幅模样差点儿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