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鱼肉(下)(6)
“此人一试便知。”卫庭煦给甄文君出了个主意,让她去试上一试。
甄文君拿出万道罗盘问阿耶这玩意儿看上去挺值钱,去哪里卖了合适。阿耶看透甄文君似的嘿嘿笑,眼珠子溜溜地转。
“小娘子想考考我?”阿耶点了点万道罗盘的盘面,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这罗盘乃是流火国之物,几十年前流行过,后来陆陆续续都遗失了。懂行的人知道它价值连城买得起的没几个,不懂的人白送都不要。我说呢你们这几个小娘子为何有胆跑到备息说要去寻流火国,原来手中握着万道罗盘。哎,这可是个宝贝啊,流火国锁国之后怕人借着此物找到他们,便把大批的万道罗盘全部销毁了。我也有很多年没见过这玩意儿啦。”
“阿翁可是识得罗盘上的文字?”
“最外一圈乃是方位。”
“再往内呢?”
阿耶哼哼地笑不告诉她。
见阿耶还真识货,甄文君道:“此物对我们而言的确没什么价值,一旦抵达流火国便是废物一件。只要阿翁能够带我们抵达目的地,此物便送给阿翁了。”
“你说得可是真的?”阿耶一直在尽力压抑对万道罗盘的稀罕,可怎么压抑这一双眼睛都没办法从罗盘上挪开,恨不得用眼神就将它吞了。
“自然是真的。阿翁不信的话这一路罗盘就放在你身边。”甄文君看穿了他的心动,进一步诱惑他。
阿耶伸手就想抓罗盘,见甄文君笑得诡异,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缩了回去。
“怎么?”甄文君抬眉。
“都说你们中原人会邪术还会用毒,谁知道这上面有没有抹毒。”
“我为何要毒你?毒死了你我们怎么抵达流火国?你的妻小又怎么办?”
阿耶猝然一惊:“你怎么知道我的……”
甄文君微笑不语,活生生的皮笑肉不笑。
阿耶别无他法,恨恨地骂她卑鄙,却只能帮着她们准备。
随从没有全部带走,留了一部分在备息。为了必要时候的救援,也为了让威慑阿耶。卫庭煦的方法的确好用,试探出了阿耶的虚实同时也让他乖乖听话,让他这一路不敢使诈。
在威胁阿耶的时候甄文君能够不露破绽达到最好的效果,当真的以阿耶的妻小性命为威胁让他屈服之时,甄文君又感到心中不安。
她不该这么做。
她知道卫庭煦调查阿耶找到他的弱点,只是以此为威胁罢了,不会真正伤害无辜的妇孺。可甄文君心中还是隐隐难安。
甄文君觉得现在的自己离阿母所教导的那个她越来越远。
阿耶虽然猥琐了一些却还有些真本事。他不仅能够预测沙暴的来袭,更是能寻找到好走的路。
备息的骆驼加起来一共就六匹,甄文君全部买了下来给卫庭煦阿希等身体比较虚弱之人乘坐,其他人多数人还是要赶车甚至步行。阿耶帮他们把马车的车轮拆下重新修葺改制,将车轮加宽了一倍,更利于沙漠中行进。
阿耶说这些沙丘看似一样,其实分为虚实两面,若是走到了虚面沙子软而深,行进将会非常困难,会多消耗更多的力气。他带路往“迎风坡”上走。迎风坡乃是实沙,踩下去踏实走得稳,可省力。
走了四日,阿耶所说所做全都没有掺水,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因为受了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到了第五日,阿耶说即将进入沙漠腹地,天气变化将会越来越无端,一旦病倒就很有可能死在这里。
他并非危言耸听。
甄文君爬上山丘往四周看,方向感极强的她已经不记得来时的路,在滚滚黄沙之中,随时吹来的一阵风就能将她们走过的痕迹吹散不见。东南西北亦或者是天上地下竟长得一模一样。困在此处的话当真会越走越错。
阿耶的情绪相当低落,每天就吃点儿干饼配水,靠着骆驼睡觉,不和甄文君她们多说话。
甄文君想与他和解,主动了几次后他都不搭理,甄文君也就作罢。
晚膳时小花搅动着铁锅内的菜粥,忽然看见一只蜥蜴快速从眼底爬过去,小花立即起身追上去。
小花负责全员的口粮,她需要算好每日吃多少喝多少才能撑过阿耶所说的四十九日。沙漠中的环境恶劣,小花正为越来越少的食物发愁,这只蜥蜴出现的正是时候。
能多一片肉是一片。
小花身材高大但动作极快,蜥蜴就要钻到石头缝里时被她一把抓个正着。
“危险!”
仲计喊危险时小花根本还没发现危险在何处,待一尾躲在暗处的角蝰蛇一口咬在她手上时,她并没有缩回手,而是欣喜地将角蝰蛇和蜥蜴一块儿揪了出来。
仲计:“……这蛇有毒。”
小花:“我比蛇更毒。”
果然动弹了一会儿角蝰蛇就僵硬不动了。仲计当然明白鬼鸠毒早就渗透到小花的血液之中,如今的小花就是个行走的毒罐,她甚至已经不能为卫庭煦试毒,因为没有任何毒可以将她毒死。
这角蝰蛇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拎着战利品回到锅前,一刀坎掉了蛇头,熟练地把蛇和蜥蜴开膛破肚取出内脏,只剩下可以食用的肉。把煮好的菜粥盛到碗中招呼众人来吃饭。随从们一个个发蔫,有气无力地一个挨一个排队来拿粥。将要给卫庭煦的那份放了特别多菜的粥放在身后的布面上盖好木盖后小花便开始煮蛇羹。
“你十六岁的时候在什么地方。”仲计坐在一旁问道。
小花:“……”
自从平安从海上脱险之后,抖露了最大秘密的仲计彻底不再遮掩,如同一只冤魂成日跟在“凶手”小花身边,大多数时候并不开口,只要小花有那么一刻闲下来的时候仲计便会追问她十六岁那年的事。
小花不胜其烦,随意敷衍:“在女郎身边。”
“汝宁?平苍?还是在其他地方?”
“周游全大聿。”
“总有个确切的地点。”
“有。”
“哪儿?”
“忘了。”
仲计便不再说话,一双大大的眼睛里藏着失落,盯着铁锅下随风左右摇摆的火焰看。
蛇羹做好了,小花端去给卫庭煦,回来时仲计还在这儿,缩成小小一团背对着她。
“真的忘了。”小花道。
仲计没应她,拿出帐篷以一己之力搭好,准备睡觉时小花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仲计抬起上半身看了她半晌,最后顶着张万年没表情的少年老成的脸,将毯子往上拉了拉盖住胸口。
“莫乱想。”小花无奈道,“今日帐篷丢了一个,不够睡,只好到你这儿将就一晚。”
背对着背入睡,第二次清晨两人同时被大地的震动声震醒。醒来时仲计腿架在小花的大腿上,小花挽着仲计的胳膊,惊醒的二人互看了一番,将彼此推开迅速奔出帐篷一看究竟。
甄文君和卫庭煦等人全部都走出了帐篷,大家都发现了大地狂震的异象。
黄沙被震得四处流淌,一种通体发绿的扁圆形虫子仿佛受不了巨震,成片地从黄沙之中冒了出来。还未等她们得出个所以然,远处尘头大起,连天混成一片,似乎有群马奔腾之势。尘头上方一群黑色的鸟盘旋不已。
这是谁?
只听阿耶大叫一声,撒腿就要跳上骆驼逃命,被甄文君一把拽了下来:
“你跑什么?”
“那是库尔间什的恶魔!”阿耶的黑脸上浮出了一片惨绿。
“什么?恶魔?”
“剖人心的恶魔!沙漠之中的悍匪克拉伊!遇上他们谁都活不了命的!白嘴鸟是他们的守护之兽,你看天上飞的那些鸟!不会错的,是他们!这些绿虫子啊!它们都是来自库尔间什九层炼狱的使者!只要它们出现就一定会有人死!”阿耶没时间再和她多说,什么都顾不得只想逃命。
“来时你怎么不说?”
阿耶往骆驼上爬几次甄文君就将他拽下来几次。
阿耶怒道:“我怎么会知道你们会把克拉伊招来?他们已经消失在库尔间什很多年了!我三年前刚刚带人进沙漠整整半年的时间等人死光了克拉伊都没出现!还以为真如传说所说已经死光了!”
“三年前的事了怎么能称为‘刚刚’?!”
“你以为像你们这种要到库尔间什里送死的人很多吗!我等你们死光也很花精力的!要不是看在你们这批货值钱的份上我才不来!哪有什么流火国!让我回去!”阿耶用力蹬甄文君想要将她蹬开。
甄文君终于听到了实话,大怒,这混蛋果然只想要谋财害命!一手抓一条腿将他跟蛤蟆一般拍到沙地上,和左堃达配合默契将阿耶五花大绑。
“剖人心的恶魔是吧,就让他们先将你的心剖出来!”甄文君将他捆在马上,一抽马屁股,马吃疼带着阿耶往尘头大起的方向奔去。阿耶嘴被布塞满,双手反绑整个人在马上摇晃着,好几次都要摔下来。
离克拉伊的马队越来越近,阿耶看见了克拉伊们戴着的鸟头面具,双股战战眼泪都要吓出来了。
真的是他们!真的是!
马还没跑至克拉伊面前阿耶就被吓晕了过去,两眼翻白挺在马背上,一张脸对着天空,白沫从布的缝隙里往外涌,在空中连成一线。
甄文君飞身骑上小雪,要和左堃达一块儿前去一探究竟。
“文君。”卫庭煦唤了一声。
甄文君回头看她,对她笑:“放心,不会有事的。小花,你们都到岩石之后藏起来,在我们回来之前不要出来。”
小花点了点头,马上让人将骆驼和马车藏好。
甄文君和左堃达控制着速度以阿耶为掩护,边骑边伸长了脖子往前方看。
克拉伊有二十多人。
他们全部都戴着狰狞的鸟首面具,白嘴鸟尖啸的声音能传很远。他们迎面冲来来势迅猛,似乎在追赶什么。甄文君定睛一瞧,在克拉伊的骏马群正前方,有一辆牛车。
牛车……
没错,是牛车,甄文君又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她没看错。
一辆珠光宝气的黑牛车慢吞吞地踏在黄沙之上,一步一个脚印拉着车往前挪,在奔腾的马群衬托下显得更加漫不经心。它浓密的睫毛被打理得曲卷娇俏,一枚金色的鼻环打在鼻孔之间。牛头顶盖着一层樱粉色的布盖,布盖四角坠着指甲盖大小璀璨的宝石。每一次风刮来宝石便左右摇晃,牛鼻孔不断出着气,似乎也感觉到身后磅礴的杀气。尽管如此牛依旧跑不快,绑着精致红丝带的牛蹄子在滚烫的黄沙里慢动作般抬起又落下。
牛后的车舆十分宽敞,舆顶棚上绘着三团火焰,能容纳四五个人铺着鳄鱼皮的座位上只坐着一个人,一个女人。那女人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薄纱长裙,长长的头发盘进了镶金边的软帽之中,口鼻也有厚厚的纱巾围起,只能看见她一双碧蓝色双眼和一小截高挺的山根。无论是牛、车或车上的人都华贵非常,一眼就能看出她非富即贵。
甄文君纳闷,沙漠腹地怎么会凭白出现这样一位女子?
相较于牛的淡定,这女子却忐忑难安频频回头,确定身后的悍匪离她越来越近却不舍得抽打牛好让牛跑得更快些。
马上的克拉伊怪笑着,对着那女子狂流口水。甄文君和左堃达交换了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拿出剑和长刀,冲着克拉伊杀过去。
这世上还有哪一族人能够与冲晋人相提并论?与冲晋人打过那场刻骨铭心之战后,甄文君和左堃达已经无所畏惧。
克拉伊将肥羊从慢吞吞的牛车里拎了出来,从马群的最前端抛到最后,再将她抛回来。女子被丢来丢去吓得花容失色忍不住尖叫,这些人却不停手以此为乐。直到两团黑影刺进了马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