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鱼肉(下)(3)
船上乱成一团,除了一早就躲进储藏室里的阿希和被甄文君关起来的卫庭煦之外,就连脱力的小花都在用仅存的气力控制篷面受风的方向。所有人都在大喊大叫分不清身上是汗还是海水,就在这个时候怪鱼再一次的袭击无人防备也无人抵抗。
当它腾空而起,在船上落下个恐怖的阴影时,意识到危险的人群才纷纷抬头。
这可能是此生最后一刻的画面。
毫不夸张地说,所有人心中都已经有了预见,马上就要被拍进海底葬身鱼腹,或是弹至高空摔在海面上粉身碎骨,只有这两种死法等待着他们。
在这死亡的阴影之下,有个瘦小的身影挡在了鬼门关关口。
“是按这儿吗?”仲计低头看了眼弓弩的卡槽,确定是按下此处的机关没错,千钧一发之际,她将这架古犀巨弩对准了怪鱼。
双指一拨机关,弓弩“突突突”三箭射向怪鱼,不偏不倚正中它的眼睛。
仲计丝毫不慌,飞速装箭再发射,怪鱼疯狂挣扎扭动着身体,掉落之时和船头擦身而过,只差一丁点儿砸中大船。
船在怪鱼落水引起的波涛中颠簸着,船上之人纷纷倒地,千钧一发之际左堃达正好上船,和阿喜摔倒在一块儿。左堃达用最后的力气转身从阿喜身上离开,伏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呕水。
左堃达的一边的脚被咬得血肉模糊,阿喜已经昏迷。阿燎和她的娘子们迅速上来施救,左堃达好不容易缓过了神,虚弱道:
“将她……翻过来,脸朝下,水才能吐出来。”
甄文君小花还有诸多壮士一块儿使劲全速前进,正巧赶上一阵海风,这才侥幸逃脱。
确定鱼群没有再追上来之后甄文君哀嚎一声倒在湿漉漉的甲板上,再也没有一丝挪动的力气。
几百号人全都颓然倒下,极度紧张过后肌肉疯狂发酸,恨不得将头以下砍了丢了,少受这罪。
甄文君喘着喘着就睡着了,一船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伤亦或是受到惊吓,除了仲计。
全船人都躺着动不了,仲计一一过去帮大家检查,给真正受了重伤之人做上记号,只是受了惊吓的人便先告知他们没有受伤,暂时安抚一番后便不再管。
仲计检查了一圈后小花上前道:
“你会用弓弩?”
仲计:“不会。现学的。”
两人对视了片刻,同时将脸转开,各自去忙各自的了。
小花将卫庭煦从船舱中放了出来。
卫庭煦出来时脸色不善,小花不知该如何宽慰她才是。她快步走到甄文君身边,发现她在古犀国受的伤还没全好,伤口又一次迸裂。按照她受伤的频繁程度,在回到大聿之前不知还要落下多少伤口。
“嗯?”甄文君迷糊而艰难地睁开了眼。
“你竟就这样睡了。”
“是。”甄文君闭上眼笑道,“闻到你的香味就醒了。”
“还有力气说胡话?”
“怎么算是胡话。若不是因为有你,我大概早就弃船逃了吧。我好困,让我再睡一会儿……”甄文君说睡就又睡了过去,卫庭煦跪坐在她身边也没离开。
待甄文君再醒来之时乃是被小花烤鱼的香味给香醒了。
梦里她抱着袭击她们的怪鱼狂啃,怪鱼看着难看吃起来居然非常美味!她边吃肚子还边发出咕咕的声响,她还颇为纳闷,怎么一整只大鱼都要吃完了居然还没饱?
醒来一看原来自己根本没落着一口吃的,肚子都要饿扁了。
翻身而起准备大吃一顿,忽然发现怀中有人。
低头一看卫庭煦靠在她怀里正睡得颇深,两人合盖着被子,就在甲板上相依而睡。
甄文君四下看看,已是昏黄时分,海天相连之处暖烘烘的夕阳正在慢慢沉入海平面之下。船上其他人都在船头尾和两侧忙碌着,烤鱼的烤鱼疗伤的疗伤,很默契地都没有往她们这儿看。
甄文君不忍心打扰卫庭煦的睡眠,如同两个时辰之前的卫庭煦。
她摸了摸卫庭煦的长发,肚子咕咕叫的声音越来越响。
好饿啊。
等会儿,等子卓醒了再说。
可是好饿啊真的好饿啊。
还是等会儿,再等会儿吧。
……
太阳落山要开饭的时候阿希出现了,到处找启恩找不着。
“他死了。”小花告诉她实情。
“死了?!”阿希差点儿一屁股坐地上,“万道罗盘呢!万道罗盘也丢了吗!”
小花没回答她,阿希彻底慌了:“他死了流火国怎么办?别说沙漠了,就是现在!在这海上咱们要往哪个方向走?”
全船的人都看向阿希。
“有谁知道吗?!”阿希大喊道。
“阿希。”甄文君手中拿着一串鱼肉,对她招招手。
“我吃不下……”阿希烦得整个腹部都开始疼。
“过来过来。”甄文君一再叫她,阿希只能过去,伸手要将烤鱼接过来,没想到甄文君将万道罗盘拍到她手掌里。
“……你,有意思么?”阿希气不打一处来。
“本来是真的和启恩一块儿掉到海里去了,如果不是我拼命将它捞回来咱们就真得迷失在大海之上啦!”
阿希将罗盘晃了晃,正过来倒过去地看了一番,问甄文君:“你会用吗?”
甄文君摇头。
“漂亮,咱们依旧要迷失海上。”
甄文君:“……”
珍贵的并非是万道罗盘,而是会使用万道罗盘的流火国后裔。
阿希和甄文君一夜都没睡,一直都在摆弄罗盘。
万道罗盘是个圆形巴掌大的物件,铜身琉璃面,能够透过琉璃看见罗盘的内部。罗盘内部有一堆分布在底面的白色细砂,每次转动罗盘时细砂也会跟着移动重新排布在底面上。白砂之下分布着一圈圈的奇怪符号,看上去像是文字。
阿希说她以前有个风水罗盘,这细砂应该就是天池指针,符号大概和风水罗盘内盘上的堪舆文字相似,若是能够看懂流火国文字的话或许能够窥知一二。而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唯一的流火国后裔已死,没人能用这破玩意儿。
阿希趴在桌上灰心丧气犹如一具死尸,甄文君则继续摆弄。
“没用的,除了流火国的人谁也不会用。”阿希的声音仿佛从地底冒出来,“咱们现在就是沧海一粟,前进不知航道后退不见归路……船舱内的粮食本能够坚持四十日,现在死了两百多人倒是能撑更长时间。哼哼,最后恐怕是要落到互相残杀,人吃人的地步了。”
阿希不断丢出恐怖的话,甄文君完全没搭理她,继续在摆弄罗盘,甚至拿出了笔和树叶,将罗盘上的所有符号都写了下来。
“你,难道会流火国的语言?”阿希见她一言不发胸有成竹,忽然升起一丝希望,“这么说起来……你长得的确不像大聿人。莫非你也是流火国的后裔?”
甄文君还是没说话,来回看着树叶上的文字,最后摇摇头:“不是。”
“那你在看什么?”
“没有。”
“你不是流火国的后裔?那你是哪族人?为什么不像中原人?”
甄文君根本不回答阿希的问题,无论阿希怎样纠缠着她她都没再开口,盘算着自己的盘算。
她没告诉阿希真相,不能说。
让她苦恼的不是看不出端倪不会用罗盘,而是看出来后该如何向卫庭煦解释。
在她捡回罗盘看第一眼时便看懂了对应大聿语中“东西南北”这四个字。
每一次转动罗盘白砂都会改变位置,集中在某处,似乎在指引方位。而在方位标示里面一圈所刻的文字她也读懂了,大概是四个时辰。只不过大聿将一天分为十二时辰,而罗盘则分成了四个时辰。罗盘最外面一圈标注的是东南西北,往内一圈乃是时辰,最小的一圈是什么意思甄文君暂时没能看懂,不过这些文字也很熟悉,在记忆中好好探索一番或许真能解出来。
这件巧合之事让她更加确定阿母不是大聿人。
她之所以能半猜半懵地读懂这些文字,正是因为阿母曾经教过她一些简单的胡族语言。
当时甄文君就觉得奇怪,为什么阿母会这些,而自己作何要学这些。阿母说多学一种语言肯定有好处,谁能知道往后你会去什么地方遇到什么事呢。
阿母颇有远见,亦或可以说阿母不想让甄文君忘记自己的根。她们就是某个胡族人,她们的根在另一片土壤里,文字乃是最最根本的联系。
只不过阿母教她的东西实在太多又太快,即便她记性和领悟力都超群,也都难以将所有消化吸收。这么多年过去,甄文君对这些并不怎么在意的文字已经没有太多印象了,只能凭借一星半点的回忆慢慢回想。
由现在罗盘所指示,大多数的白砂都集中在左上角,而左上角所刻正是“南”这个字,甄文君猜想这便是罗盘在指示流火国方向,便让众人往罗盘是所指示的方向前进。
若是这么简单的话其实不用会流火国的语言,只靠猜也能猜到它的指示方式不是吗?还需要更里面的两圈做什么用呢?
甄文君暂时没能猜透,但食物一天比一天少,随从也陆续生病,她们必须加快脚步争取早日踏上陆地。原地踌躇不如先出发再说。
阿希缠了她几天几夜就为了了解罗盘的秘密,就连睡觉都不让她睡踏实,跟只冤魂一般只会重复一句话——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甄文君说她是瞎猜猜出最外面一圈是“东南西北”的意思,她是这样糊弄阿希也是这样跟卫庭煦解释的,卫庭煦听过之后没拆穿她更没多问,阿希却是全然不信的。
甄文君当真要被她烦死,索性和卫庭煦躲在船舱内不出去,避开阿希的追魂索问。
甄文君指挥着大家朝罗盘所指示的方向前进,一直航行了四十二日依旧没能看见任何陆地的影子。
在换了几个方子之后,仲计给卫庭煦开的药总算起了作用,她的呕吐止住了,新的麻烦却又出现。
食物和饮水见底,有人开始慌,开始躁动,质疑甄文君是否找对了方向。左堃达坚决拥护甄文君,和质疑的人从口角争执升级成为拳脚相向。甄文君和小花闻声赶来将扭打在一起的人分开。左堃达因为脚受了伤一直没好,根本敌不过这些常年待在皇城中本就不愿意蹚万向之路这浑水,如今满腹牢骚的强壮士兵们。
将遍体鳞伤的左堃达护在身后,甄文君问究竟事出何因,这些士兵们当着她的面质疑她的决定,根本就是走错了方向,继续航行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甄文君听完之后大笑,喊了一声“好”,抽出剑指向他们:
“你们早就心有不服,可以理解。今日既然都说出来了正好做一个了断!你们这些人当中愿意服从我的现在就站到我身后,以后只要有我甄文君一口饭吃就少不了你们的一口;若是不愿服从也好办,上来把我的剑夺了现在就杀了我,以后这条船上你做主!”
甄文君一一指向对面的这十多个人:“谁先来?你?还是你?或者所有人一起上?”
大家都明白继续抵达不了陆地的话粮食只会越来越少,能活下来的人也会越来越少,现在杀掉一批能够保证活下去的人数更多,这些质疑的人如此想,甄文君心中所谋亦如是。
甄文君握着剑柄的手掌发烫,有种得逞的笑意慢慢在她的嘴角荡开。
她早就想要减去些负担,可船上所有人都跟着她出生入死,她又怎么忍心?
这节骨眼上竟有人撞了上来,甄文君感谢老天如此眷顾,大开杀戒的时候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