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鱼肉(下)(42)
“口口声声说什么妖女,天子登基之后所作所为哪一件不是为民着想的好事?万象之路的开辟这是明帝怀帝都不曾有过的功绩。你们反她到底是为何而反?可曾自问过?”
“饿殍遍地灾民连城,最底层的平民连口饭都吃不上,李延意居然还大肆增加劳役修筑万向之路,还谈什么为民着想?这条路能有什么用!为什么不将眼前最迫切的事情做好?为什么不用修路的钱银填饱百姓的肚子?李延意要的是百姓安居乐业还是只看重功绩?难道你心里没数吗?”
阿熏等着甄文君反驳,甚至是气急败坏,可是甄文君却没有任何想要驳斥的意思,只是抬了抬嘴角,像看蠢货一般看着她。
没什么好说,她们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甄文君的心中燃着一团火,一团让她心中燃烧,她甚至分不清此时的恨意究竟是来自于谁。
旋风一般地斩杀,阿熏渐渐不支。就在甄文君要一刀结果阿熏性命之时,忽然想起了一件极其奇怪的事。
她想到了灵璧临死前的话。
“那谢家女人说,你是谢家的细作……来到卫家是为了杀死女郎。你是吗?”
甄文君持刀的手顿了一顿。
你,是吗?
你别骗我。
灵璧临时之死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说明那时的灵璧并不知道甄文君的真实身份。
灵璧自小追随卫庭煦,是卫庭煦极为亲近之人。若一切都是卫庭煦的布局,是卫庭煦故意设计让甄文君到她身边的话,为何灵璧会不知道此事?
莫不是错怪了卫庭煦?
甄文君这一顿让一直埋伏在旁的杭烈找到了机会,突然偷袭。甄文君虽然在想别的事情,身体对于偷袭却是非常敏感。她一个旋身躲开了杭烈的剑,回臂凶猛一斩斩在杭烈后背上,杭烈勉强挡下这一招,他也明显地感觉到甄文君武艺突飞猛进。
杭烈一直没有现身,就是想找到突破口杀了李延意,他也的确接近了马车放出一箭。
那支箭极其精妙地穿过严密的列阵射到了马车车舆之中,还未等杭烈确定李延意毙命与否就被追月军给逼了出来。
杭烈很久都没有过对手,一时间热血狂沸,一连杀了五六个追月士兵。可这禁军训练有素阵型也极其难缠,竟会随着阵中之人的死亡而改变。杭烈怎么杀都杀不出缺口,只能暂时退下来。
当他退下来时便发现阿熏有危险。
阿熏是谢家的血脉,谢公对他有恩,他必须得拼死保住阿熏的性命。
将阿熏从甄文君手中救下,追月军和诛邪教战成一片,血花四溅,哀嚎连天。
杭烈那一箭其实射得奇准,若不是一颗小石子飞来将它打偏,恐怕此时李延意心脏已被射穿。
李延意看着从脸和肩膀穿过的冷箭心有余悸,外面的喊杀声此起彼伏,她正犹豫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时,一道长长的血迹喷在车窗之上。
甄文君布下的阵型虽然厉害,可诛邪教人数众多,双拳难敌四手,体力渐渐不支时阵型也逐渐混乱。
李延意心中惊慌,将常年带在身边的剑紧紧握住,紧盯着四周,谁若闯进来她便与其拼死一战!
又一声惨叫惊得李延意头皮发麻,有人站在了马车前,和她只相隔了一片薄薄的布帘。
李延意闻到了血腥味。
她已经很久没有亲手杀人了。
危机当头她反而冷静了下来。要知道她可不是那些养在蜜罐里的储君,她走南闯北曾经手刃过多少贼人,岂会被这点小阵仗吓倒。
就在她打算撩开布帘率先出击时,车外之人率先一步冲了进来,李延意横剑一指,那人轻松避开,将她手臂轻轻一折,拦下锋利的剑锋。
李延意还未怎么好明白的手臂被这一折剧痛,痛得她脸色惨白,出了一身冷汗,折她手臂的人却说:
“原来手臂断了是真的,这回没有诓我。”
李延意听见这清脆的声音猛然抬头,阿歆这张让她日思夜想的脸庞就在眼前。
第161章 诏武三年
“小心!”
还未看清许久不见阿歆有何变化, 率先看见了一柄利剑刺向她的背心,李延意想要将她拉到自己的怀中, 提剑相挡,阿歆却丝毫没有将身后的偷袭放在眼里, 手臂向后一伸, 套着金属手套的手贴着利剑, 仿佛一只无骨的蛇缠住了剑刃, 往反方向一转,刺客手中的剑立即被她卷脱手。阿歆反腿重踢, 刺客哀嚎着飞出了十步远, 呕血不止。
就这么两招看似轻巧,实则相当困难,只有顶尖高手才能如此自如。
阿歆的武艺又精进了不少, 她护着李延意杀出重围,就在这时还未去北疆上任的庚釉率领二十庚家精兵杀了出来。人还未到大喊大叫的声音就已经填满他人的耳朵, 听上去倒颇有些声势。
诛邪教死伤过半,本就有些乏力,忽然听见喊杀声以为是追月军其他两路杀到,立即慌了手脚, 作势要跑。
杭烈自然也听见了, 明白再不走恐怕就要死在这儿,可这次刺杀乃是绝好的机会, 若是不能杀掉李延意恐怕以后想要杀她便更难了。阿熏受了伤已经无力再战, 杭烈拽了她一把让她先走, 甄文君飞身而来紧追不舍。
杭烈双目一尖和甄文君厮杀起来。
甄文君年轻气盛,武功路数比较杂,还曾经受过小花的指导,腿脚功夫十分刚猛。从刀法到剑法除了留了些小时候阿母教导的底子之外,其他的都是她这些年来观察他人之后自个儿琢磨出来的。没有系统的派别,在变化上略有吃亏,但这也是她的优势。
杭烈作为游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几乎看遍了所有门派的招式,各家刀法都琢磨得通透,拆解起来颇为熟练。而甄文君自己琢磨的刀路没有套路,该下劈时她横切,该上挑时她直刺。本以为露出了天大的破绽就要进攻,她居然一个伏身斩人脚趾。
杭烈和甄文君对拆得万分难受,每一点都打在他不情不愿的位置上。若不是阿熏就要逃走而甄文君要追,略焦躁了些,到最后谁胜谁负还真是个未知数。
甄文君得了优势斩了杭烈一刀,回身就去逮阿熏,杭烈趁机偷袭。甄文君已经察觉到了杭烈的动作,抬起手臂抵挡。
她但凡出门都会佩戴上灵璧赠予她的护腕,此乃防身的绝佳护具。杭烈这一剑割过来甄文君有信心不受任何的伤,还能让杭烈吃个闷亏,好找到反击的机会。
她心中有数可阿歆却不知道她有铁护腕相互,乍看之下以为甄文君要牺牲一臂以保全性命,立即飞身而来“锵”地一声把杭烈的剑给挑了开,手臂一弯将甄文君圈到了她的身后。
甄文君猛地被人推了一把还以为是诛邪教的敌人,待她看清了来者的背影乃是个高长的女子之时,第一时间没认出阿歆来。
阿歆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粗布胡服,长发依旧是简单地用一根绳子束在脑后。这身衣服看上去有点儿穷酸,但阿歆挺拔的身姿让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她乃是出身豪门,颇有世家风范。
“你没事吧。”阿歆回头看她,问了一句。
“我,没事。”甄文君回答的语调几乎和阿歆一模一样。
甄文君怀疑自己是谢扶宸的女儿,如果她猜想无误的话,阿歆便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第一次见到阿歆的时候就觉得她很眼熟,那是因为她的长相颇有些谢扶宸的影子,而今日有了其他的心思再看见阿歆时,发现她这一双长眉和自己是何其的相似……
阿歆望向她的眼神也十分耐人寻味,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欲言又止。
两人相对无言,目光一时无法从对方身上移开。
杭烈方才被阿歆一挑察觉到阿歆的力量,而阿歆是谢扶宸的嫡女,相比之下阿歆才是谢家正统,阿熏只不过是旁支远亲而已,杭烈不可能为难她。
但追月军左右两军和庚家的私兵都已经杀到,杭烈没有时间去思考究竟哪方更重要。阿歆明显是站在李延意那一边,就算没有他保驾护航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杭烈对阿歆一抱拳,转身便走。
追月大军从巷子两头包抄上来,诛邪教刺客被一一斩杀,惨叫不断鲜血四溅。
浑身是伤的阿熏在混乱的人群中慌张不已,杭烈斩了几个人冲上来钳住她要带她翻墙而行。追月右军乃是弓手,右军校尉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杭烈大叫一声手中的剑狂舞,将射来的箭挡去了不少。
阿熏回头看是杭烈身上插满了箭,血从嘴角往下淌。
“走!”杭烈大喝着,额头上炸起了青筋。
阿熏扒着墙头慌忙夺路,却被紧接着又追来铺天盖地的箭网射了个正着。
上百发箭将阿熏慌张的动作打断,“嗖”地一声,阿熏便如同一块布一般被射定在墙上。
甄文君看见这一幕,停下了追击的脚步。
杭烈哀嚎一声,不顾重伤,重新杀回追月军中,竟又杀了三个人。最后甄文君带领中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围杀。
杭烈死时身中三十二箭,心窝都被刺穿了他依旧还能动,像一个疯子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流干最后一滴血才摇摇晃晃地跪倒在地。
临死前他对着天空长啸,大喊“谢公”二字。全程没再动手的阿歆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眼中噙着泪。
杭烈和阿熏都死了,阿歆垂下眼眸收回剑,转身就要走。
“阿歆!”李延意提着长裙匆匆地追来,见她作势又要离开,不顾天子的威仪忍不住大喊她的名字。
阿歆顿了脚步回头,向李延意施了个礼:“陛下保重。”
李延意看她去意已决,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周围的追月士兵万万没想到天子说晕就晕,惊呼一声纷纷扑上来救驾。阿歆却快她们一步将李延意稳稳地捞住,没让她后脑勺着地磕出个好歹。
“陛下怎么了!”站在一旁踮着脚拼命往里看的庚釉大声问道。
“陛下!陛下!”追月士兵们也着急。天子乃是一国之本,她身体的好坏是最重要的国家大事,若是有个好歹便是追月军护驾不利,她们全都是要掉脑袋的。
士兵们面如土色,阿歆无奈地看了一圈,将目光收回来,轻声在李延意耳边说:“差不多得了。”
李延意微微睁开一只眼睛,回道:“你还走不走了?”
阿歆为难:“我是罪臣之女,如何能留下。”
“那我接着昏。”说着李延意双腿一蹬昏得更彻底,周围人吓了一跳,纷纷看向阿歆。
阿歆被众人盯得耳朵都红了,实在没辙,只好将李延意抱了起来。李延意顺势还圈住了她的脖子,阿歆动作僵了僵,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撒手将大聿天子给丢路边上。
“天子没什么大事。”阿歆道,“送她回去让太医好好看看吧,特别是手臂。”
她将李延意放到马车之中,交代完之后想离开,李延意却不松手,依旧勾着她的脖子赖着她。阿歆腰都直不起来,周围好生安静,全都在看她们。
阿歆大窘,甄文君道:“阿歆娘子还是随马车一同回去吧,娘子护驾有功,待陛下醒来一定会奖赏娘子的。”
听校尉如此开口,中军士兵们也都附和。阿歆不想去也没辙,总不能一直这样僵持,只好上了马车,将布帘放了下来。
本来阿歆没有露面的打算。
还在北疆的时候她“无意间”收到了关于天子受伤的消息,断了一只手而已,竟能从汝宁传了几千里地传到北疆,实在是难为这些通风报信之人。
阿歆当然知道这是李延意的小把戏,李延意知道她容易心软,用皮肉受损来刺激她,以为这样她就会回去了,阿歆当然不会上当。
将李延意受伤的消息放到一旁,但她却没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