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肩(gl)(88)
画纸扔了一地,或撕或揉,被微风吹起角,似走非走。烛灯在四周宁静中默默燃烧,长红蜡烛已经燃去一大半,烛灯旁还有好几个蜡烛头,都是燃尽了。不知从哪拿来的一个梨木小桌,和周围竹子材质很不相称。桌上毛笔墨迹已干,茶盏也见了底,桌角的盛水的水壶大概被碰倒,壶盖滚到了老远。苏釉就在这遭贼般的现场里,席地而睡,用一条薄毯把自己裹紧。
蔡小纹跪坐在她身旁,先揪住怀中的包子,放在小桌上,然后俯身把她抱起。这时两个竹简卷轴从苏釉身上滑下,看起来又破又旧,很有些年头了。蔡小纹顾不得管这古董一样的物件,把它们扫到一旁,搂苏釉进怀,着急地摇晃:“师姐!师姐!”
苏釉迷蒙地睁开眼,在蔡小纹怀里怔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说道:“你怎么来了……”
蔡小纹一脑袋问题,反被苏釉抢了先,心觉不对,但也老实回答:“我来找你啊!你在这里不回家做啥?!”
苏釉眨眨眼,木然看着蔡小纹担忧的脸庞:“我……来做陶。”
“做陶?”蔡小纹再一次四处张望,果然还是那些已经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转盘没有竹刀,甚至没有陶泥。这哪里是做陶呢?“怎么在这里做陶?这里没工具啊……”
苏釉离开蔡小纹的怀抱,撑地坐起,抬手揉着额头。蔡小纹疑惑望着她,这才注意到她长发凌乱,完全不似平常那么精致讲究。眼眶红肿,竟像是哭过的样子。整个人坐起都是微微蜷缩,散发出颓然的气息。
这不像师姐……蔡小纹心想,眉头皱紧。她心里焦急如火,但是不催苏釉,只是挪屁股离苏釉更近点,默默等着苏釉说话。
苏釉揉了一会额头,等头疼稍缓,便回答蔡小纹的疑问:“我就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呆着……因为,三天了,我连壶形都没有画出来。”
蔡小纹见了丢满一地的画纸,能看出上面都有黑墨涂抹,隐约看得出壶嘴壶把,终于明白大概发生了什么。不是啥大事嘛……她如此想到,眉头松开了许多,双手握住苏釉的手臂,劝慰般笑道:“慢慢来嘛,你忘了师公跟我们说的了?做好壶但凭心境,急不得。越是大器,越是难。不过把师姐你难成这样的,还真是少见啊。”
“大器……它不是大器……”苏釉苦笑,笑容落魄又绝望,眼中瞬时又晶亮闪烁。她摸到之前掉落的两个竹简中的一个,在蔡小纹面前的竹木地板上滚开。“我拿到的,是这个……”
竹简滚开一半,墨迹斑驳,是两束篆书古字。此时夕阳已垂,暗红如血。蔡小纹看不清字迹所写,挪身拿来了烛台,凑着细看。
“嗯……夫……西……嗯……人……这个,”十几个字中蔡小纹就读得出三个。她尴尬地伸手到头,想去挠发团,扑了个空才想起发团没梳了,于是拿下手空落落地好不得劲:“那啥,我不认识古字。”
苏釉那苦涩的笑容还在唇边,轻手压住竹简还没展开的那一半,为不识字的蔡小纹读出竹简上的千年墨迹。
“器现于吴。王夫差,赐于越女西施。曰……”苏釉猛然抽开压住的那半卷竹简,紧盯蔡小纹一字一字地道:“美人肩。”
一把壶图,闯出混沌,带着历史的浓墨淡抹,跃然竹简之上。美人肩的传说,蔡小纹早就烂熟于胸,在听到前面器,夫差,西施的时候,心已经隐隐跳跃。如今这幅壶图突然闯入眼帘,蔡小纹只觉得血气上涌,就要喷薄而出。她下死力咬破嘴唇,压下胸中血液,一抹细红就顺着牙尖留下唇角。
“美人肩……我的天啊!”蔡小纹根本不知道嘴唇被自己咬破。她扑倒在地,手颤如火中取栗,极度急切又小心翼翼地抚摸这突然成真的传说之壶。“你……你从哪里弄来的?!天啊天啊天啊!”这是漫漫历史长河中,关于紫砂的唯一一笔。如流星一样,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再无踪迹。真的是吴王夫差挑选出来,真的是被美人西施细手把玩,如今真的呈现在蔡小纹眼前,叫她该如何淡定面对?
和蔡小纹几欲吐血叫天喊地的激动相比,苏釉又是另一个极端。她木然呆望竹简上的美人肩,轻声道:“官陶来人找到我,给了我这个。说是新从古墓中得来,收集重整了,命我做。”她眼神枯槁,嘴唇龟裂,看来很久没喝过水。
“那做啊!师姐,这是美人肩!这真的是美人肩吗!”蔡小纹欢喜得大喘气,把梁静安尽心所授吸吐之法忘得一干二净。她望眼苏釉,狂喜下没看出苏釉神色的异常,又埋头于图,一点一点地看过:“这卷云盖?不……不太像,倒是像……像巾帼的样子?壶盖这么复杂……咦?为何壶嘴有点方平的样子?嗯……壶身纤,润……扭势竟有三……壶把!竟这么细!师姐,”蔡小纹昂起头,情不自禁地大喊:“竟这么细!”
“是啊……谁能想到竟这么细。”苏釉又苦笑,笑容堪比小说中最悲情的女主角:“我一直以为传说美人肩取形少女肩膀,是指壶身。没想到,竟是壶把。竟这么细……塑时如何不断,烧时如何不断,用时如何不断……”
“这壶看起来就是像少女一样……就是个少女啊!”蔡小纹看看图又看苏釉,眼中闪烁如燎原星火:“以你的水平,肯定不断的!肯定能做出的!不过,只有侧面图吗?正面和壶口细图呢?”
“没有……我这三天一直在画,还没成……”
“不怕!”蔡小纹砸拳在手,信心满满:“师姐你慢慢来,绝对做得出!看图也不是难上了天嘛!”
“小蚊子……不能慢慢来了。”苏釉咬唇,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我做不出的……没给我那么多时间。这个月最后一天,他们就来收。到现在图还没有画好,我不可能完得成!”
“月底?”蔡小纹掐指一算,时间还算充裕。她又看了看图,壶虽难,但是以苏釉之技艺应该按时完成是没问题的。她不明白为何苏釉如此悲观:“可是……做这一个壶,到月底,还是来得及吧?”
“它不是一个……”苏釉猛然抽过一直没被注意的另一个竹简,甩手把它全部展开。“美人肩……是一对!”
两封竹简恰好拼在一起,壶身奇妙般相合。之前蔡小纹奇怪的壶口方平之处就是在此时合缝,浑然天成。这才是美人肩的真正面目。就如同两名纤柔婉约的少女,彼此拥抱……
“小蚊子,我有大祸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章,小点个题~
师姐你啥都不跟小蚊子说,小心小蚊子居你大波!
文中所说美人肩加入我自己的想象,和现实中美人肩紫砂壶有一定差别,请不要在意~
文到此处,相信大家也有所感觉。第二波不远了。小小剧透一下,还是会先成亲的~ 就是说 还有甜蜜下的,嗯!
ps.谢谢三三姑娘和speed姑娘的手榴弹 羞涩跑远睡醒来回评
第101章 对塑了吧
青天白日,为何有大祸?
蔡小纹心中焦急又疑惑。她看见苏釉这绝不寻常的落魄摸样,知道是有大事了。有大事的时候,她从不多话。她把外衣长袍解下,披在苏釉身上,然后两手相握坐正,默默望向苏釉等着。
“京城来的人,和以往差役都不同……”苏釉被蔡小纹衣服披住,才觉出冷来,伸手拉住衣袖,裹紧自己:“我觉得不是官陶阁要陶,虽然他拿着官陶阁的牒牌。”
“是官陶阁又不是官陶阁?啥意思?”蔡小纹觉得自己没听懂。
苏釉小心卷起美人肩图样的竹简,在蔡小纹面前晃了晃,笑容像是打翻进苦酒里:“官陶阁是小衙门,我知道。不计较陶器价钱倒还可说,要弄到这种东西,却不容易。我给他们做了四年陶,从没给过我名器图样。而且……”苏釉说道这,顿住没再继续。那人冰冷傲慢的表情,她不想回忆。那句“完成有重赏,但若月底完不成,官陶资格自不必说,只怕你的铺子都再开不下去。”她也不愿让蔡小纹知道。
“而且?”
苏釉摇摇头,放下竹简:“虽是官陶……只怕,要陶的是哪家达官贵人。完不成,便是大祸。”
蔡小纹听这么说,也觉得很不好,皱眉道:“会丢了官陶吗?不能说明为难之处吗?两个陶壶,明明就完不成啊!”
“小蚊子……”被点到委屈处,苏釉两眼又微红起来,忍不住探身双手压住蔡小纹手背:“如果,真有哪家大人责怪下来。我……我可能离开玉峰避祸……哎,偏偏这房子才买!”世事难料,苏釉本是大喜事在心的,转眼就福兮祸所依了。说实在的,经此重压,她现在混沌一片,该如何是好,还想不清楚。“就不知道,人家贵人贵眼,能不能把我当个风筝,放了……”
“不怕!”蔡小纹突然翻手抓紧苏釉的手,脸蛋绷紧,大声说道:“我帮你做一个!”
“不行!”苏釉毫无迟疑地拒绝:“这是官陶,只能我自己做。”
“我的官陶,你不是也做过吗?”
“这不一样……而且……”又是而且,又没说完。苏釉扭过脸去。这次的美人肩,或许真的是祸。陶一向并不被皇廷青睐,也就公主赵延聆还算喜欢。不被重视,反而轻松。官陶从来没有这么严厉地催促。此次如此不同寻常,苏釉左思右想,想到把自己吓哭:定死月底交陶。而下个月,皇上大寿。若这传说之器美人肩真的是哪个王公贵族要敬给皇上做寿礼,而自己又完不成……虽然这只是万一可能,但就算是万一,她也绝不想让蔡小纹卷入其中。
“为啥……不说下去?”
嗯?听到蔡小纹发问,苏釉不禁把脸转回来。蔡小纹的声音突如其来地低沉平静,让苏釉已经很脆弱的内心,几乎停打了一下。蔡小纹低着头,双手用力抠住竹木地板。
“为啥……你都这么难了,还不告诉我?!”蔡小纹扬起头,长发甩在颊边,配合表情,分明在眼中燃烧的是怒火。“你没钱也不告诉我!买这个房子,你把大衣都当了是吧!”
苏釉被蔡小纹的大吼吓得怔怔说不出话。听到后一句,她才知道风铃把她卖了,心中汹涌委屈化了几分成凶狠:风铃,你这个碎嘴子大妈!
蔡小纹见苏釉光呆呆看着自己不说话,心急愤怒更甚,索性扑食般飞扑,直朝苏釉腰身而去。苏釉眼睁睁地看着她张牙舞爪地扑来,可惜自己是文雅秀致弱女子一名,自觉躲不开也挡不住,才来得及在心里默默骂了句脏话,就被毫无悬念地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