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肩(gl)(9)
“小姐……你咋这个样子?盂兰节还没到啊?我一直在等你,老爷都睡了。他叫我去买夜壶我都没去。”
蔡小纹抓起放在桌案上的小猪壶,对着人家鼻子咕嘟咕嘟一阵猛灌。
“呼……嗝!”蔡小纹打了个嗝,大声囔道:“你怎么和那个风铃说一样的话?!是我要赶着过盂兰节吗?!我的确是见到鬼了!不,苏柚子比鬼还坏!”蔡小纹气得想把手上的壶摔了,抬手后猛然想起这是自己最爱的小猪壶,又不舍得了,轻轻把壶放回桌案。壶是不摔了,嘴里还骂着苏釉。“大木盆,小木盆,苏柚子洗脚不关门!”
“要是老爷睡了,你洗脚也不关门啊……”
“你闭嘴!烧水去!我要洗澡!”蔡小纹满腔火气,满头面渣,满身陶泥,全是拜苏釉所赐。那个冬枣打在苏釉脑门后,她就被苏釉从树上拽下来,硬是做了十多个陶坯才获大赦出了苏家。别说那帕冬枣了,连手帕都被苏釉扣下了。
蔡小纹趴在树上两三个时辰,早就冷饿交加,还得在苏釉的监督下老老实实做陶坯。现在双手冰凉酸痛,狼狈得不能再狼狈了。她又想起做陶坯时,苏釉拿着竹刀,抱着胳臂,在旁边一边转圈一边指手画脚,时不时还板着脸用竹刀打她手背来纠正手法。蔡小纹揉搓手背委屈得心都酸了:“我刚学做陶时,我爹都没有对我这么凶……师伯都没有这么凶……连师公都没有这么凶!她区区一个师姐,凭什么凶我!”她愤然转身,才发现汤圆早就溜去烧水了,根本没听她抱怨……
屏风一扇,氤氲热气。
蔡小纹把双腿放平,靠住浴桶慢慢向下滑。热水漫过鼻子,眼睛刚好瞪在漂浮水面的干花上。她长叹一口气,咕噜咕噜咕噜……
在热水里泡了一会,蔡小纹从里到外地温暖了。于是她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地快乐起来……快乐了些便能冷静地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她钻到水下,又冒出鼻子,让热水把头发浸湿,心想道:苏柚子很坏是没跑了,不过今天也是我不对在先……这么想想,她心里平衡多了。伸手拿过桶边皂角,抹在贫瘠的胸脯上:不过没想到坏柚子把陶泥过筛去杂做的那么仔细,那一遍一遍地……别说我了,就是全城的陶师也没几个有她做得这么细吧……蔡小纹不知道,这批陶器是官陶。官陶意味着,可能放在官陶阁几年也无人问津,也可能直接被达官贵人带回家中,甚至会到皇亲国戚的手里,是不能出一点差错的。所以苏釉从取泥开始就十分谨慎。蔡小纹没有供过官陶,自然没有如此习惯,猜是苏釉为了精益求精才如此小心。她暗暗记下,决定从明日起自己制陶也要这么仔细。她握拳一挥,把热水砸得四溅:“总有一天,会和苏柚子一样好!不……要超过她!超过她才能让小猪壶笑到最后!
又是几天过去了。第一批官陶陶壶已经出窑,苏釉的风寒也痊愈了。中午之前,她带着两个陶壶样品去拜见官商周公子。周公子思念她几乎肝肠寸断,这会见到真人了,简直欣喜若狂。亲自奉茶,点香,摆果品,不在话下。他就算盯着苏釉看也看不够,但是自觉与礼不合,只能趁抬眼时把目光停在她脸上片刻。苏釉倒没有一丝杂念,也没觉得周公子目光闪烁。她拿出陶器直奔主题。这两个陶壶造型虽然质朴,但是两壶上皆画了半幅图,拼在一起有近百只各式各样的鸟,在夕阳下的湖边栩栩如生。
周公子好歹还是记得自己的正事,暂时专注于陶器。
“这是?”
“鄱阳湖冬日候鸟图。”苏釉端起茶杯,略饮一口。她是颇喜欢喝茶的。周公子给她泡的又是从京城带来的极品茶叶,一掀盖茶香满室。
周公子仔细看过每一只鸟,颜色有别,姿态皆不同。“这是釉?”釉字刚出口,周公子有种叫苏釉单名的错觉,心里都扯着一跳。
苏釉才不觉得是在叫她,笑道:“不是釉,是画。是陶壶做好后直接在上面作画。”
“你画的?!”
“是啊。和老周员外就约定过,部分陶器要上画。我想候鸟图比较应冬天的景。周公子你看行吗?”
周公子只觉心又被这女子射了一箭,激动得语无伦次:“没想到你画画如此之好……我一直有惊喜啊……你……我非常向往会画画之人……因为我学不好……”他简直觉得眼前的姑娘不该是生于世间,应该是画中走下来的人物。
苏釉没想到周公子如此满意,捧茶笑道:“这没什么。这两个陶壶,不过是三四品的品质。待我做到九品陶,再尽力上画。”
周公子最沉迷苏釉认真说陶的样子,此时还能想起自己使命,实属不易:“父亲有叮嘱我。当朝公主喜陶器,尤其喜欢新颖别致些的造型。父亲说苏家陶器完美大气,若能加些新颖俏皮的陶型,便能投殿下所好。苏家陶器或许能入皇廷呢!”公主赵延聆精干聪慧,还未出阁,与皇上感情极深。在皇上勤俭作风影响下,她不喜金银珠宝,偏爱瓷器陶器。据周公子说宜兴供的几批陶器,公主都不能满意。现在官陶阁就寄希望于玉峰了。
新颖别致……这个词正拨在苏釉的心弦上。她喜出望外,放下茶杯起身向周公子拜谢。周公子连忙回礼,请她回座,再开口时语气突然扭捏起来。
“苏姑娘……我必须要走了,临城的瓷器必须得办,他们已经等不得了……”
苏釉点头,以为周公子是担心她这边的陶器:“公子放心,你办完瓷器的事再回玉峰拿货便可。我不会误了交陶的日子。”
周公子点头又摇头,吞吞吐吐地道:“我自是不担心……回来后也再玉峰留不了多久了……得回京了,要不然赶不上过年……苏姑娘你去过京城吗?”
“京都开封?没有。”
“新年之际,城里会放彻夜的烟花。大家吃完年夜饭,合家一起出来看烟花,喝酿酒老店分送的热腾腾的年酒,酱肘花和熏肉切成了片,配着年酒一起吃,都是不要钱的……”
咕嘟……苏釉暗暗咽下口水,装出一点不动心的样子笑道:“真好啊。公子办完公事就可回家过年,享天伦之乐。”她又端起茶盏,饮茶压下饿感。早饭吃的不多,又快到正午,她有些饿了。
“那我要再来玉峰,可就是明年了!”
“是啊,明年我依旧恭候公子。”又饮一口,的确饿了,苏釉想快点办妥事情,好回家吃饭。
周公子不知苏釉心中所想啊,自己的心思尚且自顾不暇。他紧皱眉头,停顿许久,终于下决心般道:“你愿意同我一道去吗?!”
“啊……咳咳咳!咳咳咳咳!”
她呛着了。
第12章 拒绝了吧
“咕咚咕咚……”
苏釉饮尽一爵,两颊已红。 颓然顿杯,烛火随之一颤,晃得她墙上的影子都模糊了。风铃起身,给她又斟满一爵。
苏釉仰头又饮尽此爵,风铃却不再倒了。
“倒酒啊。”
风铃夹了些腌鱼小菜到她面前的小碟里,柔声道:“先吃些菜吧,这样喝要醉的。”
“娘不在家,醉也无妨。”
风铃笑道:“关关雉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苏釉自己伸手拿酒罐,被风铃挡下,便瞪向风铃:“为何要喜?我不愿意,何喜之有?”至周公子脱口而出那句后,虽百般解释。苏釉却不似蔡小纹单纯,不会相信周公子所谓携友同游上京。再回想起周公子这日情态飘忽,眼神闪烁,究竟何意,不言而喻。然而周公子身为官商,是苏家陶业与官家的唯一纽带。他有求爱之意,苏釉虽断不会接受,但也不好贸然拒绝。苏釉心底忧愁更深几分,只好靠酒排遣。
“风铃……你可知,京都开封,是如何过新年吗?”
“我不知。”
“开封除夕,会整夜地放烟花。开封百姓吃着路边的年酒,酱肘花,熏肉,都是不用付……付……银子的……真好……”酒劲上来,苏釉支持不住,滑倒桌边,被风铃抱住。
“苏釉……”风铃环抱苏釉,让她枕在自己手臂上,柔声笑道:“既然开封那么好,为何不愿和他去呢……我问你,若今日说这话的是蔡小纹呢?”
苏釉倚靠风铃,面带微笑,眼神却忧伤:“那我便从了她。”
酒后吐真言。苏釉知风铃聪慧,向来体察人心。自己对蔡小纹的心思,她多半是知晓的。现在心情愁苦,被酒一激就不想再瞒。况且风铃都如此直白地问了,再瞒便矫情了。
“那便从了她嘛!”
“不行啊……”苏釉无力闭目,轻声道:“不行啊……我是她师姐啊!不能身为表率,助她精进也罢,岂能陷她于不伦不理!何况……何况我那么会吃,人家也不会要我啊……”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会要你?”
“我吃的多……她……她肯定会觉得她养不起我然后嫌弃我就不要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风铃知道苏釉这是随口胡诌了,明白她心里的忧愁要比这个深得多。弯腰把她抱起,扶上榻:“你醉了,歇息吧。”
苏釉平躺在榻,张开双臂任由风铃宽衣解带,喃喃而道:“没醉……我没醉。我清醒得很。我已想到拒绝周公子之法了……拒绝周……拒绝……”话还没说完,苏釉就歪项枕边,不省人事了。
“是是是,拒绝拒绝……可是你如何拒绝自己的心意呢?”风铃转身收拾桌案上的杯盘,叹道:“哎,求而不得,人生大苦。你还不如周公子呢。周公子好歹能凭心意追求。你呢,都不敢说出口吧……”
至此十数日,苏釉搬去郊外的小陶窑,日夜赶制周公子订的那批官陶。蔡小纹闭关在家,潜心练习紫砂陶。两人不得见面,虽都偶然胡思乱想,倒也彼此收心。转眼间官陶出窑,周公子归期已至。他人还没有进城,一封请帖便送到苏家。
“望湖楼,城里最好的酒楼啊。”风铃为苏釉梳髻插钗,搭话道:“但你这也太郑重了吧?”镜旁衣架上挂着苏釉最好的一件冬袍。锦布雪纹,以墨线缀袖,昆仑山白狐毛领。一衣百金,苏釉一年难得一穿。今日仅仅赴宴,却如此隆重装扮,难怪风铃发问。
苏釉起身穿衣,细心地系好腰带:“需得郑重,才能奏效。我不好直白拒绝周公子,唯有他自生退心。”
“他现在为你着迷,如何自生退心?”
苏釉回身笑道:“静候佳音便好。”说完拂袖而去。风铃目送她出门,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