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亡国之君的日子里(156)
陈奉说:“这倒没有。”
“那为什么……”
“我是让你盯着,别让他到夷辛跟前去献媚。”
俞广乐:……好叭。
六月初这一天,陈奉作为英格兰女王特派的使节,带着顾励赏赐的茶叶、丝绸、瓷器,药材等等,带着尼德兰人从京城出发,预备前往江苏太仓,他雇佣的船队已经从宁远回到了东海的海面上,正在那里等待着他挑一个好天气,带领船队们返航。
顾励万般不舍,拉着陈奉的手,叮嘱他在欧洲那边若是待不下去,吃不习惯,赶紧回来,在海上注意风浪和海寇,又问他留着的火器够不够用,要不陈奉再待一阵子,让他从焦烈威那里要些火器回来……
陈奉不由得好笑,亲了亲顾励的眼睛:“行了,再待下去,我干脆过完了年再走好不好?”
他捏捏顾励的手:“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务必小心。”
两人依依话别,陈奉终于离开了。
顾励心里难受,愁眉不展。然而陈奉走了没多久,更让他烦心的事来了。
今年雨水特别多,自到了六月中旬,莫说是江南一带,就是京城也时不时下雨,顾励派出治理水政的官员们出京,前往黄河两岸查看水势,聂光裕人在四川修水利,暂时办法横跨半个大楚赶过去。
顾励为这事成天操心,提前便让户部工部准备好防汛救灾事宜。自六月下旬,中原地区连续暴雨后,黄河果然水位上涨。
平阳府已修建好的水库立刻开闸蓄水,聂光裕与夏星骋等人去年在黄河边重新梳理河道,疏通废弃河道,这一次黄河水位上涨,果不其然从疏通的废弃河道汹涌而出,自黄河入海口倾泻到了大海。
梅雨期持续了二十多天,七月上旬,京城的雨水已经停了,待到了七月中旬,中原一带也终于停了雨,这二十多天,去年修理的堤坝竟当真扛了下来,只有周边几处小地方因管涌泡泉,圩堤软化,大水灌进城里遭了灾。
顾励派出去救灾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总体来说这次雨季虽然凶险,但还是平平安安地过了,之后就是把水灾善后工作做好。
这般大规模的雨水,约莫十年才有一次,没想到这次居然能有惊无险地度过,朝臣们知道圩堤用上了水泥的不多,大半都把功劳归在了聂光裕等人的头上。
至于他在平阳府修建的水利设施,也终于起到了作用。大水之后便是大旱,因平阳府有水库蓄水,那些离黄河较远取水不便的县乡田地,都在靠这水库的水灌溉农田。
虽然治理黄河时栽种的树木不到一年以上看不出效果,但是顾励总算是向大家证明了把钱投入水利建设中是很有必要的。
夏末粮食成熟,今年雨水太多,再加上黄河附近部分区县受灾,收成不算很好,但有去年节省下来的粮食,日子还是能过的不错的。有部分商人进了粮食,运到黄河边受灾的地域高价售卖,顾励早料到了这种情况,刚好皇庄内的粮食也收获了,他亲自让俞广乐出京,运到灾区去赈济灾民。临行前他给了俞广乐一个锦囊,让他到地方上遇到困难时再打开。
俞广乐不明所以,押送粮食往中原去。
到了地方上,俞广乐才发现赈灾没他想的那么简单,先是那些粮商们,原本运了粮食来想赚上一笔,却被俞广乐搅和了局,这些人怎么肯甘心,屡次在城中滋扰生事;接着便是粮食发放不到灾民手上去,本地一些富户受灾情影响小,却派人塞在领粮食的队伍里头,冒领粮食,粮商们也有样学样,跟着照做。
粮商们滋事倒还好说,无非就是舍下脸皮,得罪几个给粮商们当保护伞的本地乡绅吏胥、赋闲官员,再把带头闹事的粮商们抓起来敲打一顿。这些乡绅和赋闲官员们在京城中自然有着复杂的人脉,但是俞广乐身后的人可是陛下,这帮人的人脉关系再硬,能硬得过他吗?
难办的是那些明明还能吃上一口饱饭,却要来他这里领赈灾粮的人。俞广乐想起临行前顾励给他的锦囊,掏出来一看,上面不过一句话:米粮中掺些沙土。
俞广乐立即明白过来,掺了沙土的米饭,只有那些食不果腹的灾民才会吃,如此一来,正可筛选出真正的灾民。
俞广乐立即吩咐城中的粥棚这么做。
其实顾励这法子也不过是从史书上看来的,据说和珅赈灾时的做法,道理等同于茅于轼提出廉租房只需要有公共厕所,把生存水准压缩到基准线上,才能提供给最最需要的人。
俞广乐在外地赈灾,顾励在京城中收到了不少弹劾他的奏疏。这不用说,俞广乐在地方上得罪了那些乡贤士绅、赋闲官员们,这些人或是家族中有人在京城为官,或是退休前在官场人脉庞杂,再加上文官与宦官天然对立的关系,俞广乐不被弹劾就怪了。
那些捕风捉影的无聊奏疏,顾励都一一压下去不予理会。哪知道这天又收到一人上疏呈文,竟是指控俞广乐曾为张慈儿眼线,秘密向叛军传递情报。
顾励看出一身冷汗,想起当初在陈奉的宅院内,俞广乐说出的那番话。他当时便觉得俞广乐话术高超,真真假假,反而是最能糊弄人的。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事实已不容置疑,因为上疏呈文的这名言官,还找来了人证。解家胡同的宫二已经被陈奉杀了,但是还有一个人活着,那就是当初俞广乐传递消息的那名小乞丐。
【宫中西南角有一废殿,每日黎明时分,禁军换防时会有片刻空隙,我便是从那里出来,把消息传给解家胡同一名小乞丐,他会把消息带给我的下家。这下家究竟是谁,我却是不知道了。】
“陛下若是不信,臣可以叫那名小乞丐入宫里来,当面与俞少监对峙。”言官低着头:“陛下,俞少监此人包藏祸心,竟串通张贼亡我大楚江山社稷,不可再留啊!”
顾励看着他,叫出他的名字:“孙给谏,你并不是河南人士,俞广乐在河南赈灾,得罪了些人,朕是知道的。可你并不是河南人,何必掺和进来?”
孙给谏低着头,说 :“臣不知道陛下所言何事,臣弹劾俞少监,合情合理,亦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顾励点头道:“好吧。你说俞广乐给张贼通风报信,老实告诉你,这是朕的授意。”
言官一愣,万万没想到顾励会自己把这事儿抗下。俞广乐这件旧事,可是费了他们老大的劲挖出来的,顾励要如此轻飘飘地揭过,他焉能甘心。言官说:“陛下此举又是什么用意,怕不是在替俞少监开脱?”
顾励怒道:“放肆!朕的用意,凭尔等也敢过问?!”
言官跪在地上,低头道:“陛下恕罪。”
顾励哼了一声,冷冷道:“是朕平素太优容了,叫尔等不把朕放在眼里。”
言官冷汗频出,把鬓角都打湿了。
顾励说:“你道张慈儿为何不从北面自大同、阳和、宣府、居庸关取道南下入京,再令偏师自真定、保定北上,呈包抄钳制之势?反而从真定北上,以至于我大楚北方几路军得以南下援京?还不是朕命俞广乐传递了错误消息!否则京师之围何以如此简单便解了?”
顾励这番解释,还是有必要的。虽然他祭出王八之气,呵斥了孙给谏,但是若不给出一个足以令人信服的理由,言官们是可以弹劾他的。若是谢杏村在此,被他呵斥两句,绝不会立刻跪地请求恕罪,反而要责备他刚愎自用,葬送江山社稷吧。是这孙给谏骨头太软了。
孙给谏不敢说话,顾励继续敲打他几句:“俞广乐在河南赈灾,断了粮商们的生意,乃是为了地方灾民,是奉行朕的旨意!你们屡次捕风捉影弹劾苛责他,是不是与当地粮商有利益输送?有官商勾结?你们当朕是瞎子吗?!”
他这话说的就重了,自他连查数案,升江延书为督察院左都御史,京官们哪个不谨慎小心,这次帮着地方上的乡贤缙绅们,大多是抹不开情面罢了。
顾励喝退了孙给谏,这事之后,京官们算是看明白了他的立场,终于消停了一阵子。
俞广乐在地方上阻力也小了许多,粮商们眼看蹦跶不起来,只能夹着尾巴不敢再造次。俞广乐把这些人的粮食都按市价买下来,一并用来赈济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