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谏冷哼一声,扬起精巧的下颌。
沈遥天自后瞧了他二人的背影许久,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兴许,他们二人之间,也并非我所想的那般恶劣吧。”
碧璋从前就听闻沈遥天说过此事,倒也随着点点头,道:“他们不是不能相离十尺吗?此去悬暝幻境山高路远,或许……他们根本都寻不到那处也不一定。世事无常,又谁人能说得准呢?”
沈遥天摇摇头,道:“我有时觉得,他们二人这般行径,已是到了极致。若是凌祉再进一步,云谏便会退上千万步了。总是要有什么东西,推他二人一番的。”
碧璋哦了一声,神思却不再那二人身上。
他攀上沈遥天的腰侧,下巴搁在沈遥天的肩窝里。
又道:“我们可是不知晓他二人未来如何。只不过有一事说得准——阿遥,我们定然会白头偕老的。”
沈遥天轻拍了他一下:“我为灵修,从不见白头。”
碧璋没再言语,只又见凌祉与萧云谏的背影越行越远。
凌祉坐不得祥云,他们又只能御剑。
萧云谏心中憋着气,便也不愿搭理凌祉。
便自顾自地走着。
凌祉敲了敲息雨的剑身,叫它稍安勿躁。
随后便也徒步跟上了萧云谏的步伐。
他身量较之萧云谏更为高挑,步伐也更大。
萧云谏走得急,他却是不紧不慢地随着两步之遥。
步步踏在萧云谏的影子之上。
默不作声地追随着。
萧云谏听他脚步,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又思及他许久未曾言语,从鼻腔却是又嗤出一声来。
他干脆地停了下来,转过身去说道:“凌祉,你这般总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你也不嫌烦?。”
凌祉牵起唇角,道:“此般唯我所求,怎会腻烦。只是阿谏——”
“你我若是离了我十尺,二人便是都动弹不得的。你可是忘却了?”
萧云谏被他噎得无话可说。
现下凌祉倒是捏住了他的软肋,竟是连从前不敢说的话,如今皆是张嘴就来。
哪有半点从前无上仙门那个冷若冰霜的峰主模样!
既是如此,萧云谏便也不认输。
只闭了嘴,一句话都不说。
从天亮走到天黑。
萧云谏一路上闷着气,倒是没留意近了哪座城。
凌祉却是抬眼瞧见了城门楼子上挂的匾额——
那是坪洲府。
城门依旧气派,只是愈是挨近,凌祉便愈发得喘不过来气。
那是阿谏坠亡的城楼。
那是他一辈子不敢揭开的伤疤。
便是这般直白地撞进他的眼眸,让他避无可避、藏无去处。
甚至连给他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就剥去了他呼吸的能力。
即便是现下萧云谏活生生、有记忆地立在他面前。
他却仍是如同穿心一般的疼痛。
凌祉紧咬着舌尖,就连血腥味道蔓延了整个口腔,都未曾松开。
他眼前发乌,脸色铁青。
方才跟得紧紧的步伐,如今却也停滞不前。
萧云谏走了几步,动弹不得。
甫一回首,方才觉察到凌祉的不对劲儿。
凌祉只一直不停地喃喃道:“阿谏,不要……阿谏,不要去……”
萧云谏不明白:“你在说甚?什么不要去的。乱七八糟,叫人听也听不懂!”
凌祉紧紧拽住萧云谏的手腕。
力气之大,仿佛要将他的骨头折断。
萧云谏一时间挣脱不开,可瞧着凌祉怪异得紧。
心下莫名其妙地却也多了几分焦躁,只忙问道:“你是怎得了,是魇住了吗?可是要我做些什么?”
凌祉摇摇头,手上力度却没放松丝毫。
他攀扯着萧云谏往回走,余下的一只手却是覆住了萧云谏的眼眸。
叫他什么都不要看。
——“我们回去。阿谏,我们回去……”
他惧怕坪洲府。
更惧怕萧云谏瞧见坪洲府这可怖的噩梦。
萧云谏不是从前装着失忆的他,却是对从前过往了如指掌的他。
若是叫萧云谏得见。
便是自己现下就要跌进万丈深渊,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吧。
萧云谏被他这一出整得更是茫然。
但他向来是个不服旁人管教之人。
凌祉叫他莫要去看,他便偏要去瞧上一瞧。
他手上掐了个神诀,干干脆脆地将凌祉定在了原地。
他略过了凌祉惊慌而又绝望的面容,扭过头去。
久久……
却未再回头。
凌祉浑身战栗,手脚发麻。
不知所措。
他听着耳畔阵阵起的风声,吹拂着面前人的衣袖轻舞。
好似他再不伸手,便会飘走一般。
凌祉骤然转醒。
他上前去,又是紧紧抓住了萧云谏的手。
那是他的神祇。
是他的此生欢喜。
他如何会放手!
又怎般放下萧云谏的手?
“阿谏,对不起、对不起……”他只得一遍遍地重复着,“从前都是我的错处,从始至终都是我的错处。我不该在乎旁人如何,我不该走上歧路。”
“我不该……”
将你害得遍体鳞伤。
从前所做的孽,如今皆又是报应回了他自己身上。
烈刀子曾经在萧云谏身上割的伤口。
如今更是横七竖八地划在自己身上,将他一颗心劈得稀巴烂。
凌祉抹抹唇边呛出的鲜血。
只他看着一轮明月照在萧云谏的身上,萧云谏却像是飘飘忽忽。
再也不是真实的了一般。
“阿谏。”
“阿谏……”
萧云谏终究回了头。
他淡漠地瞧着凌祉的面色惨白,唇角溢红。
却是什么话都没说。
良久,周遭的风慢慢地减弱了下来。
萧云谏裹在最后的风声中一句叹息:“走吧,就……不进去了。”
走?
走去哪?
凌祉目光紧紧地箍着萧云谏,一双眼睛里,除了黑瞳仁,却只剩下了赤红。
——“去哪里?阿谏,你要……去向何处?可又是不要我了?”
萧云谏嗤笑一声:“凌祉,你清醒一点!”
“那双手,不是我放开的。”
“那个人,也不是我不要的。”
他的脑海中,本是不愿意再提及这段往事。
那是他封存在了最深处的记忆。
一如他将聆风锁进了沉墟台的深处一般。
他便同时也将自己的爱恨嗔痴,也一同锁了。
可是如今见了这坪洲府,看了自己凡间身死道消的那处城楼。
他却也再是耐不住。
从前的爱意、恨意,交织着,疯狂涌入他的心头。
将他一汪平静的心湖,骤然激起了个惊涛骇浪。
那些个好的坏的回忆皆是将他裹挟着。
最终只堪堪剩下了……
那撕心裂肺的,与他额间伤疤,交相呼应着。
凌祉浑身脱力,只余下手指间,仍是不松开萧云谏的袖口。
他只得喃喃唤着萧云谏的名字,一遍复一遍。
萧云谏哼了一声,又是润了润干涸的嘴唇。
他说道:“我说走,便是离开此处。”
他环着手臂,眸底带着些悲悯地说道:“御剑吧,这边靠着双腿双脚。便是三年五载,都要到不了悬暝幻境了。”
凌祉张了张嘴,他却是不知,萧云谏所言的走,竟是这般意思。
他忙不迭地召出息雨,双手颤抖间,险些要落下剑柄去。
萧云谏不瞧他,只有冷言道:“若是三年五载,我还不如依着梦神说的那句话。干脆将你用风刃活剐了,自然这梦子诅咒也便做不得数了。”
他瞧着凌祉愈发失魂落魄的姿态,心中却不像是从前那般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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