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归来。
他伸了伸手臂,似是有些困顿了。
凌祉依旧守在他的身侧,见他作动,连忙传了晚膳来。
菜色是萧云谏从前在无上仙门时,最爱的笋尖肉。
无境峰中青竹最多,竹笋也是漫山遍野。
合了那幼豕身上最嫩的肉,用荤油炒作一盘,香气溢满鼻腔。
那菜滋味是好的,颜色更是好的。
看着漂亮,又勾人食指大动。
萧云谏不过瞥了一眼,便随意夹了一筷子,说道:“不错,这菜倒是好吃。”
凌祉刻意瞧着他的姿态——
虽是言说好吃,但不过也是淡淡,并没有那般大快朵颐的模样。
他总是在期许,若是有一处……即便只有一处,能够勾起他从前的回忆,却也是好的。
可一处皆无。
萧云谏多吃了几口,又就着温酒再夹了几筷。
他其实也着实想念这味道。
口中干干涩涩,三百年未曾食过。
可若显露太甚,便是叫凌祉以为他脑海深处还刻着那段过往。
他随意又扒拉了几口,万分留恋地说道:“足矣。”
凌祉瞧着那余下的大半盘,只问道:“当真够了?”
萧云谏颔首道:“旁的菜也是美味,如何能只取一瓢饮?”
他仰靠在椅子上,呵的笑了一声,眼眸流转间又道:“你今日说王虎并无不对。只与我而言,天下美人亦是如同这美味佳肴般众多啊……”
他话囫囵说了一半。
剩下那一半,却是叫凌祉明白了个彻彻底底。
美人皆入怀。
可偏生他这个生得不差之人,却是连萧云谏的眼都入不了。
也许只是曾经入过。
如今却再无了兴趣。
他不知所措,就连为萧云谏布了一半的菜,都窘然地顿在半空之中。
萧云谏瞥他一眼,眼底薄雾中带着三分醉红:“怎得?”
凌祉适才落下了手腕,将那块排骨搁在萧云谏碗中。
萧云谏却是淡然将碗推向一边,枕着手臂说道:“吃饱了。”
——“便不要了。”
他句句是将尖刺往凌祉的心尖上戳,生生要将一颗心戳得血淋淋才好看。
凌祉咽下口中腥甜,掩去被咬破的舌尖,他缓缓说道:“那……当真不要了?”
萧云谏抿唇一笑:“不要了。”
他舒展了下筋骨,生生将话题扭了去:“方才我却是想了想,幼帝会死因着顾家并不在乎用量。可顾铮是顾傲霜的亲生骨肉,他定然会持在这安全的度上。只是,为了什么?”
“为了陆扶英。”凌祉笃定道,“若非他深爱陆扶英,又怎会出此下策?”
萧云谏呵了一声,摇头说道:“瞧着,这便是魔帝陛下了。”
凌祉依旧眉头皱成川字,他总觉不对。
从伊始起,便是最最容易的圈套,陷害的是摄政王穆恕戎。
而如今,又是直白的因着两块绣布,将线索推到顾家。
这总让他多想,忍不住思虑是否事情就这般简单?
他皱着眉头,将话在嘴边掂量许久,方才脱口:“尚有疑点——”
只他一句囫囵话未说完,便见北司侍卫急急忙忙前来禀报:“大人!宫里传来急报,说是要即刻传萧大人入宫觐见。”
凌祉搁下心中疑虑,只迅速问道:“云谏?缘何要宣他?”
他下意识地便将萧云谏护在了自己的身后,用血肉之躯为他挡住一切侵犯。
萧云谏却是往前跨了一步,与凌祉并排而立,问道:“何人传信?说了何事?”
侍卫一挠头:“我没有问……”
萧云谏叹了口气,摇摇头。
这才瞧见那传旨太监这才小碎步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杂家话还未曾说完,你怎得就要去回禀了!北司皆是这般不堪用之人吗?”
凌祉对侍卫摆摆手,他便念念叨叨地下去了。
萧云谏拜了个礼,问道:“这位公公,宫中传我何事?”
太监将眼一斜,尖锐地道:“你便是萧云谏?杂家是女皇陛下身边的钱公公,奉旨传你入宫,快些随杂家走一趟吧。”
他一上来,便要扯萧云谏的袖子。
没成想,凌祉却比他更快。
钱公公的动作与他撞了个正着,踉跄几步,扶住一旁门框这才堪堪停住。
“你你你你!”太监气得连胡子都险些要长出来,“不可理喻!你们北司之人,皆是不可理喻!”
凌祉却是冷漠道:“从我北司要人,也要有个理由吧。”
钱公公接连哼出好几声:“小皇子今日见了萧云谏后,不吃不喝,就要他去陪着。女皇陛下下旨,要召他入宫伴驾呢。”
凌祉这才松了一口气。
让了萧云谏的半个身子出来。
可却仍是将他如同幼兽一般,护在自己的身后。
可萧云谏却是由心地笑了一下,道:“若是有此荣幸,我定当乐意前往。”
他将从王虎那里顺来的扳指塞进钱公公手中,又道:“方才是北司唐突了,我且随您前去。”
钱公公脸上这才堆砌了笑容:“原是这北司并非所有人都不可理喻。瞧着,这位萧大人,不就是最最识大体的吗?”
萧云谏报以赧笑。
“我与你同去。”凌祉骤然说道。
钱公公却是斜他一眼:“女皇陛下只传唤了萧大人一人。凌大人,您可早些休息吧!”
萧云谏得了不非要与凌祉相见相处的机会,自是珍惜得要命。
他却不慌不忙,对着钱公公解释道:“劳烦公公了,许我片刻收拾下细软。”
“这宫中,什么没有——”钱公公看那又搁在自己面前的金锭子,立马笑道,“说的也是,总会有些不习惯的。你且快些,杂家在外等候。”
萧云谏借了这僻静的片刻,对凌祉言简意赅地说道:
“既是我有这机会到顾铮身侧,便是最好探查的时机。我尚还不能笃定穆恕戎和顾傲霜,谁人才是魔帝,仍需要你这个麾下谋士判断。”
“若我寻得了机会,我自会请你入宫。你倒不必忧虑,我会将你抛在这梦境之中。这玉环,先放于你处便好,省的顾铮见了又哭着喊着要。”
他这番话说得精巧细密,哪里都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可凌祉心知肚明——
他不过寻个没自己的清净地方罢了。
凌祉颓然失措。
他看向萧云谏那双仿若星辰般的双眸,雀跃充斥其中,只得说道:“照顾好自己。”
萧云谏从脖颈处摘下玉环搁在桌上,随手装了几件衣物细软,便出了门。
凌祉瞧着他笑脸迎着钱公公,二人有说有笑地便上了门前停着的马车。
从未回头。
他捏紧那枚玉环,指甲将其划得嘎吱作响。
却是停在了碎裂的前一瞬,他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他不能让这东西丢了、毁了。
他不能让萧云谏再失望了。
萧云谏上了马车,掀开帘子瞧了一眼。
凌祉长身鹤立于北司的前庭之中,月色朦胧洒在他的身上,将他勾勒得不清晰了起来。
马车走在白日里曾走过的路上,景色却是大不相同。
华灯起喧嚣,他也似乎融进了这梦境中的姜国。
微凉的夜风沿着掀起的窗帘吹入,叫萧云谏打了个寒颤。
他似是有些恍惚,想起了那日坠入梦境虚无缥缈之时,有人曾在他耳畔呼喊着静心。
他以为是凌祉。
可这两日,却似乎并非是眼前的这个凌祉。
他有些迷茫,张开了握紧的手指。
是那枚玉环。
他当着凌祉的面给出的那枚玉环,不过是从王虎那里搜刮来的一个相似物件罢了。
此事亦是他刻意为之。
凌祉又何尝察觉不到?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