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淙面上带着土色,“李大哥比我年长,唤我一声江淙罢……这回可是给你们添了大麻烦。”
李青瑞连忙摆手,“当年江兄弟救我们父子三人时可想过麻烦?今日我们也一样!”
见他一脸疲累,李青瑞并没有客套太多,让江淙好好休息,转头便出去生火熬药了。
李青卓整理药箱,李青文好奇的打量着江淙,脸庞瘦削,剑眉挺鼻,支棱的骨架和结实的四肢完全脱离了少年人的形态,长手长脚,怪不得两个人抬着都费劲。
明明还不到二十岁……
李青文的目光直白的没有一点掩饰,江淙很快察觉到,缓缓扭头看他。
这一眼,李青文脑中突然闪过梦里那个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画面,下意识的问道,“江大哥,你胳膊上的伤怎么样了?”
显然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惦记着几年前的伤,江淙吃力的抬起手臂。
在牢中擦身子时心里着急没注意到,现在李青文想到这处,探头瞧过去,就看到靠近肩头有一道拇指粗细的暗红疤痕。
看着狰狞的增生,就知道当初刀伤多重,李青文吸了口冷气。
“现在知道害怕了?”江淙放下手,道:“当初你可是看到刀劈下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对于那个惊心动魄的瞬间,铭记于心的不止有李家人,还有江淙。
李青文无奈道:“那个时候我啥都不懂,也不知道害怕。”
“现在知道怕了?”
李青文点头:“知道了。”
“去边城也很危险。”江淙闭了闭眼,喉头滚动,“不怕?”
李青文挺了挺单薄的胸膛,理直气壮的道:“要是我一个人肯定怕,这么多人一起就不怕了。”
李青瑞端着药进来,这次不用假手于人,江淙自己便能喝了。
天黑的更早了些,差役们扔了两兜子干粮给流犯们,把门从外面锁上,然后自己去喝酒吃肉了。
众人早就饿极了,立刻抢着布兜子,蒋立平吃了一口饼子,嘴里一股霉味,“呸”的一口吐了出来,“这也是人吃的东西?这群狗东西,流犯的口粮都克扣!”
按律,流犯的口粮有定额,由流放途径的衙门提供,这些干粮便是柳山县衙门出的。
其他人咬了一口,脸也都皱到了一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咽下去,道:“难吃也得吃啊,不吃就得饿肚子,明天还得赶路呢……”
“吃吧,吃吧,咱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啥可挑的,能活着就不错了,唉。”
“想当初,咱们爷们风光的时候,那些府衙的人都得给三分脸面,请咱们吃饭都得说一声赏脸,现在就给这些要饭花子都不吃的烂东西!!”
屋里一片愤愤之声,他们这些府兵从前也是当差的,日子比平头百姓好,突的落了难,心中自是不平。
江淙有伤,吃的是陶罐煮的小米,这是特意给他准备的,李家人吃的是高粱饼。
李青瑞前前后后打点衙门花了不少,又买了骡子和车,手头只剩下了一点点,不敢乱花,他们四个吃的用的都是从家里拿的。
在一片骂咧声中,吃完了饭,有人倒头就睡了,李青卓给蒋立平看了后背的伤口。
在贡品被烧一案中,蒋立平和江淙是头领,因监管不利,各挨了一百棍,伤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抹了药膏后,蒋立平道了谢,李家人跟着一起走,他们也得了恩惠。
江淙的腿不再流血,伤口看上去没有之前那么吓人,李青卓用手在伤口附近按压了几遍,力气越来越重,李青文看到才刚微微愈合的那层皮肉绽开,血水又淌了下来,忍不住出声道:“二哥……”
李青卓没理他,递过去一个干净的帕子给江淙,双手握着刀柄用力刮着旁边完好的地方。
江淙也是能忍,没有用牙咬帕子,只闷哼了一声,后面便没了动静。
李茂群手拿着油灯照明,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鲜血染红了大腿,李青卓的动作还没有停,过了一会儿,肉里积的脓包被生生挤破,黄色粘稠的脓液流了出来。
李青卓继续用烈酒清洗伤口,和上次昏迷的时候不同,这次的疼痛尖锐鲜明。
李青文在旁边都感觉到江淙身体震了一下,等二哥弄好,立刻上去擦拭。
江淙疼出一层浮汗,撑着手臂跟李青卓道谢。
李青卓摆手,把青色药瓶递给江淙,道:“江大哥不用客气,这脓血得放几十次,以免亏太多血气,药丸一天三次服用。”
一听刚才的酷刑还要再重复那么多次,李青文登时心尖一凉。
走了整整一天,所有人都累坏了,七扭八歪的睡过去。
半夜,江淙小腹发涨,他支起身子想要起来,扯到了旁边的被子。
李青文白天抬人抬的最少,知道他们都累坏了,坚持要睡在江淙身边,又担心自己会压到他的伤口,没怎么睡实,江淙一动,他就醒了。
江淙让他躺着,自己下地就行,李青文哪里肯,不让他动弹,去门口把尿罐拿来。
李青文怕他弄伤腿,就那么直直的盯着,江淙面皮发紧,半晌没有动静。
李青文刚睡醒,脑子还迷糊着呢,看他半天尿不出来,嘘嘘吹口哨。
这是把自己当孩子了……江淙无奈,伸手把他的小脑袋转到一边,解手,把尿罐放到一边。
江淙拉着李青文躺下,轻声道:“赶路累坏了吧,快点睡。”
李青文这时候清醒些了,问他伤口疼不疼。
江淙摇头,李青文不信,道:“我二哥说不疼更麻烦,你要是真没知觉,那可糟了。”
怕他惊动其他人,江淙伸手把李青文略低的枕头弄了下,低声道:“疼,只是没那么疼。”
李青文点头,“你不要担心麻烦,腿伤养好了才是正经的,得分得清孰轻孰重……”
听他小大人一般的口气,莫名亲近,江淙笑了笑,食指在李青文鼻子上刮了一下,“从前你呆呆的一言不发,倒是没想到嘴巴这么厉害,讲道理一套套的。”
李青文像是被点穴一般,半晌,突然道:“你、你好像没擦手……”
江淙愣了一下,险些笑出声来,“是哥不对。”
李青文脑袋在枕头上滚了滚,没事,他白天喂水的时候也就是随便冲冲手……
走了整整一天,所有人都累坏了,七扭八歪的睡过去,李青文甚至连梦都没做,睁眼就出发了。
不知道是上次发热没好,还是昨天放脓血又坏了事,江淙第二天身上又发了热,像是喝水一般喝了三罐子汤药。
李青文想,难道这药和他从前喝的不一样?
他偷偷蘸了点药汁放在嘴里,随后就为自己的好奇付出了苦惨了的代价。
这一天,李青文不单手心磨破,脚底也踩了一堆水泡,走路的时候若是不小心踩到尖锐的石头,疼的天灵盖都冒凉气。
李青文龇牙咧嘴的时候,恰好看到担架上的江淙望过来,便问道:“江大哥,你说烈酒喷鲜肉和石子儿硌水泡,哪个疼?”
江淙看着他的脚,道:“都疼。”
蒋立平他们听到哈哈大笑,声音大连过路的鸟儿被都吓了,扑着翅膀惊慌失措的夺路而逃。
官道左右一片黄色,落叶满地,深秋时,一片肃杀之气。
百姓们准备过冬,乡间小路上常看到有人挑着担子往来,有人好奇的看着这一群流犯,还有人冲着这边指指点点,说的应该都是大家不爱听的话。
第二日,他们依旧夜宿驿站,这次蒋立平他们都不想再吃那些发霉的干粮,偷偷给了李青瑞一些钱,让他找驿夫弄些吃的来。
这驿夫拿了银子也愿意出力,煮了一大锅高粱米,切了一小盆咸菜,就是这样的饭菜,蒋立平等人都吃的很是满意。
虽然朝廷对流犯的种种有明文明令,但老百姓受了无妄之灾都诉苦无门,何况他们这些罪人,无故挨打受罚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谁会管流犯的吃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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