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种子倒进这个籽葫芦里面,一手拿着籽葫葫芦,另外拿着一个木棍,边走便敲打树皮筒,种子就会从前头的孔蹦到垄沟里。
这样可比人抓着种子一粒两粒往地里扔快多了。
籽葫芦通体都是桦树皮做的,不重,但是里面放了两三斤种子后,乍一拎,觉得轻松,要是单手擒着这东西,从地头走到地尾,再从地尾回到地头,那胳膊就酸了。
别说李青文,就是马永江也干不了这活。
当然,俩人也没闲着,差不多种了十几二十几根垄后,就要套牲口拉上一根木头。骡子往前走,木头在地上拖着,会把高高的拢背给趟平,垄背上的土埋到垄沟里,这样风就不会把里面的种子给吹跑了。
这个活是最轻省的,但是想到要用这么长的木头,趟平一千多亩地,李青文眼前一阵阵发黑。
马永江跟在他后头,牵着牲口打滚子,这是种地的最后一个活。
光把种子埋在土下不行,还有缝隙,透风,得用石头滚子滚过一遍,把土压实,这叫保墒。
压的土里面的湿气不会被风刮跑,又压出了垄沟和垄背,下雨后雨水容易存在沟里。
马永江去年种地就哎哟了一年,今年好多了,倒不是不累,而是硬挺着。
李青风冒着性命危险替他巡防,他要是种地都要死要活,那也太丢人了。
他难得硬了几天骨头,结果累倒了,手脚发软,站着都费劲。
他从前没受过累,冷不丁干这重活,难免遭不住,去年他们四十多个人,他干一会儿混一会儿,跟在后头稀里糊涂的就干完了。
今年人少,地更多了,虽然李茂贤照看他,但也没扛住。
李茂贤让他歇着,马永江眼睛都红了,暗恨自己没用。
李茂群他们都劝,活得慢慢学,李青宏都是从小开始干的,这样都吃力,他这种从前没种过地的,能撑到现在就很难得了。
马永江看向李青文,李青文比他还小呢。
李青文全身都是土,有气无力的摆手,“别看我,再多看一眼我也倒下了。”
别说他们,周瑶做了这些日子饭,也疲倦的不行。
她们家流放安阳关十多年,从来没下过这力气。他爹医术好,上至将军,下到官兵流民,都被救治过,根本不用下地干活,吃的用的自有人送。
他们在那里开了小小的药铺,帮着人看病,上山采药是最累的了,通常还不用她们去做。
马永江躺了一天就起来了,到底是年轻,底子好。
他们都种一半了,许多流犯地还没翻完。并不是他们不急,而是真的不会。
被流放到这里的,非富即贵,从前风光的时候都呼奴唤婢,自己都没提过重物,现在让他们种地,可想而知有多难。
不过,活人不会被尿憋死,他们自己种不了,便把主意打到李茂贤等人身上,很快,就有人找上门,让李茂贤帮着种地,他们给工钱。
李茂贤只道先把自己的地种完再说,那些人便立刻把工钱翻了几倍,郭大永他们听了十分心动。
他们就是来边城挣钱的,因为只会种地,所以就来种地,现在要是帮人种地也能挣钱,那也一样……
看出他们动摇,李茂贤也没开口说什么,郭大永犹豫再三,没有立刻应下。
送走那些人,大家还是照常种地,一直干到天黑,李青文去喂马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后头说话。
“咱们二十多个人三百多亩地,他们六七个种一千亩,干了恁久,咱算是帮了不少忙,也差不多了……”
“是啊,种这么多地,产那么多粮食又能咋着,咱也不能把粮食背回去,挣银子才是真的。”
“咱们来之前就说自己单干,不用听李茂贤的,他们儿子出去寻好东西也没带咱们,咱帮着种地,也算是还了这几个月吃喝的人情了。”
“就是,他们有那多药材和皮毛,随便拿回去都能卖不少钱,这点工钱当然看不在眼中,咱们可有一家老少等着呢,摸爬滚打这么远路,可不能白来。”
也不知道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说了半天,有人问道:“郭大哥,你倒是说两句。”
郭大永发闷的声音传过来,“你们说的这欢,我可插不上嘴,刚才茂贤哥跟我说,有愿意去挣工钱的就去,地剩下的不多,他们几天就能种差不多。”
静默了半天,有人嘟囔道:“那你不早说,害我们白费了半天口水。”
待外头的人散去了,李青文也没有动,坐在草堆上,看着羊嚼着草,只觉得身上没甚力气。
李茂贤从草垛后面走出来,摸了摸他的头,道:“累着了?”
李青文摇了摇头,“爹,你都听到了?”
“嗯。”李茂贤也坐在他旁边,刚回来,他的脸还没洗,上面挂着一层土。
“别往心里去。”李茂贤低声道:“你那些叔也没啥别的心思,就想多挣点钱,一家人都在家等着,他们命都不顾,来这一趟,还不是想让家里头过上好日子。”
李青文点头,他也知道食不果腹的日子艰难,乡亲们憋了一股狠劲来边城,这都过去快半年了,还没啥进项,自然着急。
想了想,他忍不住道:“其实上次蒋大哥他们出去,没带人是怕找贡品时有啥危险……”
那年冒着大雪赶路,差点迷失方向,至今所有人心有余悸,不敢贸然带着乡亲们乱走。
“上次你蒋大哥走之前都说了,乡亲们也知道,刚才就是急了顺嘴一说。”李茂贤道。
李青文心里聚集的那点东西散去了,跟他爹一起从马厩里出去。
第二日,有一大半人去给流犯种地,郭大永、方奎还有徐家的俩兄弟留了下来。
那边的工具啥的不趁手,李茂贤让他们把这边的带过去一些,反正这边人不够,东西也是闲着。
上午阳光最好的时候,周丰年来了,他的俩侍卫换了衣服帮着点籽,李茂贤跟他们客气了两句,但没拒绝,早点下种才能早点安心。
早一天种下早一天成熟,现在可能看不出来啥,待秋天的时候,早一天下霜和晚一天下霜,产的粮食都会有很大差别。
周丰年也没穿那些精美的袍子啥的,换了身衣裳,站在地头,被风吹的睁不开眼睛。
李青文牵着骡子到地头,没着急往回返,而是停下来,找铁锥子把后头拖着的木头上面的土给咔擦掉。
地是湿的,土会粘在木头上,越拖木头上的土越多,很沉,得时不时清理一下,要不骡子拉起来费力,地也会被趟的更平。
周丰年蹲在地上帮他弄,李青文张嘴道谢都吃了好几口土。
周丰年背着风,艰难开口道:“江淙他们为营地做事,口粮会发,你们还种这么多地做什么。”
“这地才开出来,放着一年,又荒了,明年还不好整。”李青文道。
周丰年叹气,他是弄不明白这些人心头在想啥。
陈文在远处吼那些人,“这点地要翻到秋吗,就这样干活,早晚得饿死!”
孙永浩今年种地就很有架势了,他觉得李家用的点籽葫芦尤其好用,跑过来借了一个,他犁地,他妹点籽,从前深闺里的小姐现在干活又快又利索。
钱家人口多,要种的地更多,但下力干活的都是跟来的仆人,女眷没露面,男人们站在地头,腰都没弯几下,更别提干活了。
即便都沦落在边城,有的人要下力干活,有的人还能当大爷,如此区别就在一个“钱”字,有钱都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在这到处需要花钱的人世间。
周丰年受不住这风中的土,待了一会儿就走了,他的俩侍卫倒是留了下来,这俩人并非官兵,是一直从小保护周丰年的侍从,祖辈就跟了周家的姓。
其中一个点完籽帮着打滚子,跟李青文并排走。
此时天快黑了,远处的流犯陆续收拾东西迈着拖沓疲惫的步子往回走,大片田里,几乎只有他们这边还在干活。
快要收工,大家也不急了,周从信问李青文,“过年烧的那蜡烛是你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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