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岭会如何对待自己,坦言之,萧岫不知道。
绞尽脑汁思来想去也无头绪,干脆不想,站在萧岭身侧放空发呆,只是发呆还是控制不住凌乱的思绪,他望着唇瓣开阖,正在与群臣说话的萧岭,天马行空地想着,以后恐怕很难再离陛下这样近了。
离开前陈爻大约还想对萧岭嘘寒问暖一番,不过被萧琨玉扫了一眼,知趣又恋恋不舍地走了,回头相看的频率活像被一道银河与丈夫子女分开的织女,看得萧岫一阵手痒。
什么玩意!
有失官体,君前失仪!
英元宫的门被关上。
英元宫内的炭火仍旧熊熊燃烧着,只是或许方才开门的时间太长了,宫中的热气都涌了出去,萧岫只觉得身上有些凉。
不太冷。
他想。
少年人精于弓马骑射,身体素质极佳。
“阿岫。”萧岫听到有人在叫他。
这个世上能唤留王殿下阿岫的人不多,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地拖了下去,一个此刻正在长信宫中,做着未来大权垂帘听政的美梦,还有一个,就在他身侧。
萧岫霍地回神,“陛下?”他开口。
不敢看萧岭的眼睛,目光垂下,落到萧岭开阖的唇瓣上。
皇帝启唇。
他问;“你冷不冷?”
不是愕然于萧岫与他半点血缘关系也无,不是询问萧岫为何知道这等辛秘,以求给赵氏一族更为狠绝的打击。
萧岫的眼眸霍地睁大了,他猛然抬头,直视皇帝的眼睛。
“臣……”萧岫颤声道:“臣,”
臣不冷。
想这样回答,但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仿佛在萧岭问话后顷刻间涌上,冷得他发颤,连话都说不清楚。
这时候回答不冷,好像又在欺君了。
原本是不冷的。
在您问之前,是不冷的。
他愣愣地想,喉中却仿佛被硬物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
萧岭抬手。
随着天愈发冷,皇帝身边总要备着锡奴手炉等物,便是在早朝时也不例外。
萧岭似乎想给他什么,可他却一把抓住了皇帝的手。
温热的触感令萧岫被烫到一般地颤了下,却握得愈发紧了。
宛如,落水者抓住了一根浮萍。
“陛下,”萧岫声音发颤,“臣冷。”
萧岭犹豫了一息,空住的那只手覆在了少年人不断轻颤的手背上。
“陛下。”萧岫低声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呢?
萧岫并不清楚。
或许是他虽没有体会过正常的亲情,但也知道,寻常亲人,大约不会将孩子视为一件工具。
在武帝还活着时,他只要稍有一点胜过了萧岭,只要讨得一点武帝欢心,便见太后欢欣雀跃,反之,则视其如一廉价无用的物件,起先,他极其刻苦,他想得到自己的母亲、舅舅还有其他亲近之人的认同。
后来则愈发反感,也愈发不在意所谓亲近之人的冷言冷语。
萧岫也不羡慕萧岭,因为在他看来,贵妃养子与皇后养子是两个极端,一是极致地放纵,一是极致地控制。
他当时好疑惑不解,触目所见皆如此,他甚至认为,宫中的人并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人是提出质疑的他。
在知道太后并不是他母亲后,萧岫反而觉得松了口气。
能找到一个理由总是好的——能为太后找到一个理由总是好的,因为不是亲子,所以不必倾注太多感情,因为不是亲子,所以可以毫无负担地责罚与利用。
不过很快,这种找理由能让他心绪稍平,而不会胡思乱想的方法就不好用了。
萧岫发现,自己的生身父母还活着,在赵誉的庇护下,尽享富贵。
无论是对于赵嘉、赵誉还是他的所谓亲生父母而言,他都是一件可以利用的工具。
区别只在于,是拿他攫取权力,还是攫取利益。
而工具,在失去利用价值后自然可以随意弃置。
“陛下,”萧岫闭上眼,声音一声比一声轻,“陛下。”
陛下。
说出实情,可能是他对萧岭最后的价值。
所以您能不能,他近乎惶恐地想,能不能,别不要我?
“阿岫。”
萧岫听到萧岭的声音,下意识地抬头去看皇帝。
萧岭抽出手。
萧岫手指颤了下。
然而下一刻,这只手就落在他脑袋上,用力按了两下。
“谢谢。”
他听到皇帝说。
温和,却郑重其事。
谢什么?
然后呢?
要遗憾地告诉他什么吗?
萧岫紧紧地抓着萧岭的手指,骨节泛着失血的白。
“陛下,臣以后,还能够姓萧吗?”
他没敢直接问出臣以后是否还能做您的弟弟。
他害怕得到委婉否定的回答。
不等萧岭开口,萧岫已立刻解释道:“臣知道,以臣的身份,这样做是强陛下所难,”从此之后,再不会有人会寄于萧岫继位,萧岫,解决了一个对于萧岭执政的莫大隐患,虽然这个隐患,是萧岫自己,“臣明白,臣不能随先帝姓,只是……”他发现他甚至不如一个出身平常的士子,至少后者家中并没有获罪。
而赵氏因为谋反,此刻满门皆是罪人。
平日里无比巧言善辩的少年此刻竟连一个像样的理由都找不到。
发间的手微微用力。
礼法上不能随先帝姓?
萧岭被少年人说得无奈又心头滞涩,“那就随朕姓。”旁人为自己求情,都会捡好听的来说,偏偏萧岫,把自己的不利条件说了个遍,五指一拢,把少年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揉得蓬乱,“长兄如父。”
萧岫闻言,呆呆地看着皇帝。
舌尖发麻,嗓子干哑疼痛。
莫大的狂喜与惶恐几乎令萧岫无法思考。
半晌之后,才说出句,“爹……”望着萧岭骤然放大的瞳孔,萧岫倏地反应过来,“不对不对,哥,皇兄!”
回答他的是轻轻拍了拍他头的手。
眼神简直像只在雨中被淋透了的,被人抱回温暖房屋中的小狗。
瞬间,亮了起来。
就在此时,殿门被嘎吱一声推开。
两人同时转头。
谢之容看到殿中场景,眸光微凉,神情却毫无变化,彬彬有礼地询问道:“陛下,可要臣出去等候?”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我先去做个饭。
第九十一章
萧岫勾起唇角, 对着明知故问的谢之容扯出一个皮笑肉不不笑的表情。
少年人漂亮的眼中写满了对谢之容没眼色行为的厌烦。
知道自己该出去怎么还不出去?这是萧岫偏头看谢之容时清晰地摆在脸上的。
萧岭揉了揉少年柔软的发顶,“去吧,明日再来见朕。”
虽然他也很想和萧岫继续联系兄弟感情, 但他和谢之容还有公事要谈。
除却公事, 太久没见, 萧岭亦想谢之容。
令萧岭惊讶的是, 这次少年人对自己摸他头发的反应居然不是躲避,微微向上, 蹭了蹭他的掌心。
少年余光瞥向谢之容,只觉得对方的神情似乎更冷淡客气了些,翘唇,这才露出一个真情实意的笑, 萧岫黏糊得只差没去扯萧岭的袖子, 却还是状似十分乖巧地点头,“那臣弟明日再来。”
萧岫举动谢之容尽收眼底。
两人见面次数不多, 关系却恶劣到了极点, 但在萧岭面前, 还得保持着表面上的和谐。
在萧岫看来,谢之容此人媚惑帝王,心思不纯, 今日看似不图荣华,实则必有大谋, 其行不显,其心可诛。
而谢之容视萧岫, 则觉得萧岫心思深沉, 却仗着年纪小在萧岭面前讨巧卖乖, 撒娇撒痴。
萧岫几乎是慢悠悠地蹭下了玉阶, 这样的行为都可称得上御前失仪,可是他年纪小,生得还好,又得皇帝喜欢,谁也不能从仪态上挑他的错处。
上一篇:穿回蛮荒当神棍
下一篇:治愈系拯救濒危动物指南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