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此生心软一次,就立了这么个祸害?
萧岭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那武帝还不如一直无情下去。
顾勋垂首,他心中认定了如今的帝王,与先前的君主并非一人,只道:“陛下,先帝一生,征伐拓土,兼并天下,内御群臣,大权独揽,唯一一次,非为时局考量,而从心,便险些酿成灭国之祸。”
唯一一次心软,唯一一次任性。
沈贵妃在武帝心中是何种地位谁也不知晓,但是武帝确实在她死后,并未废掉萧岭。
哪怕他也知道,这个性格阴晴不定的少年并不适合当皇帝。
萧岭看他。
顾勋头垂得更低。
这是一个恭顺的姿势。
在朝会上时,萧岭常常可见。
顾勋非是在同他闲谈,而是劝谏。
“当年沈贵妃宠冠六宫,先帝亦不曾令贵妃参与政事。”
武帝或许比谁都知道沈贵妃的聪明和危险,所以在权力上,他对这个女人近乎于苛刻。
而今,谢之容比当年的沈贵妃,更为危险。
沈贵妃有亡国之恨,谢之容受滔天之辱,这两人,都不是心甘情愿。
既然如此,陛下,你又怎么敢让谢之容染指帝国最中心的权势?
未尽之意,顾勋不言,萧岭却明了。
爱臣太亲,必危其身。
朱砂又干。
萧岭便以笔蘸朱砂。
室内一时静默。
萧岭蘸好朱笔,见顾勋还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一笑而已,道:“侧君,伸手。”
顾勋不知皇帝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地伸出手,送到萧岭面前。
朱笔落到掌心上。
朱砂湿冷,狼毫锋硬,刮在掌心中,微微有些痛痒。
脚步声隐隐传来。
只是萧岭与顾勋谁也没有注意。
是个龙飞凤舞的字——默。
萧岭提笔,随手将笔掷到纸张上,溅出一片红痕。
闭嘴。
顾勋第一反应居然是失笑。
“是。”
既然皇帝不想听,他没有一直说的必要。
顾勋收回手,将这个默字攥入掌心。
他略一转头,忽瞥到个身影。
“谢……”
“之容。”萧岭笑着对谢之容道。
谢之容站在书室门口,规规矩矩地朝萧岭见礼,“陛下。”
顾勋起身,道:“陛下,臣告退。”
既然谢之容已经来了,他再呆下去,反而不美,以往或许想,但是在今日皇帝与谢之容心情都不佳的情况下,实无必要,反而容易惹火烧身。
谢之容将整理好的文书放到桌案上。
萧岭便顺手拿了一册看。
谢之容视线落到朱笔上,极自然地拿过,置入笔洗。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今天没有啦,啾咪。
第三十八章
萧岭看书时习惯性批注, 刚看到重要处,眼也不抬地去摸朱笔,却空荡荡一片, 只蹭了指上一点半干的朱砂。
他抬头, 见谢之容正在洗笔, 洗的正是他先前用的那支。
狼毫入水, 在清水中留下道道曼丽的红。
萧岭愕然,“之容?”
动朱笔作甚?
谢之容抬首, 目光比萧岭还要茫然,“陛下,怎么了?”
萧岭以目光示意谢之容手中的朱笔。
笔洗中的清水已被染红大片。
谢之容愣了下,而后仿佛才反应过来似的, 洗笔的手登时顿住, “臣以为,臣以为陛下已用完了, ”他似乎有些尴尬, 难得慌不择路地解释同萧岭解释, 耳垂微微红着,在素白的皮肤上极其明显,如白玉染曛, “臣见……”张了张嘴,越描越乱, “臣见狼毫脏了。”
萧岭批注用朱砂,怎么可能不沾染狼毫?
既然用笔写字, 如何不弄脏笔?
这种话居然能从谢之容口中说出。
萧岭少见这样的谢之容, 先放下手中的策卷, 转而专注地看谢之容。
于是在萧岭的目光下, 谢之容耳垂愈发红了,最终晕染到了颈间。
“臣……”谢之容被皇帝盯着,干脆不说了,将洗干净的笔递给皇帝,道:“陛下。”
萧岭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这样的谢之容可太少见,以后说不定没有机会看,他如不趁着这个机会多看几眼,说不定来日会后悔。
萧岭不接,谢之容也没有执意再送到萧岭面前,捏着笔杆,没再说话。
以谢之容的观察入微,大约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吧。萧岭突然想到。
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自己的态度不对劲。
所以,才比往日更为小心。
这个认知让萧岭愣了下。
谢之容,竟也会小心翼翼地对待什么人,什么事吗?
萧岭伸手按了按眉心。
眼前的这个谢之容何其无辜。
谢之容美丽的眼睛中清晰地倒映着萧岭的影子。
萧岭轻叹一声,道:“之容,朕无事。”
谢之容的眼中浮现出几分不解来。
萧岭也不再说,只摆弄着桌上的策卷道:“说来惭愧,历年策题朕自做储君时至今,一次也没看过。”
果不其然让谢之容的表情更微妙了些。
方才那个话题被轻飘飘地掠了过去。
如果不是身份有别,大约谢之容已经开口发问,东宫三师与从前为太子讲课的翰林都教了太子什么。
寻常皇子不学这些也就罢了,萧岭自七岁始就是太子,十几年过去了,竟连一些最基础的东西都不知道,若非萧岭足够聪明,谢之容都想象不到皇帝要如何主政。
全部假手于人吗?
那,岂非先前萧岭的所作所为?
即便不是第一次知道萧岭少年时几乎什么都没学,但是每一次听,他都有不同的猜测。
谢之容眸光微动。
萧岭苦笑了一下,摸了摸鼻子,“黑发不知勤学早,”点了点桌案,“之容,收敛些,朕先在已然悬崖勒马了。”
收敛一下你那微妙的,看文盲一般的表情。
谢之容摇头,道:“臣只是讶然于陛下几无学过如何处理国事,却无师自通,想来,有些事,自有天定,非人力可勉之。”
虽然你说的很好听,但是朕怎么听都觉得你在说朕之前不学无术。
不过萧岭没什么可反驳的。
毕竟是真的不学无术,差点把整个江山都作没了。
萧岭偏头,对身边的谢之容笑道:“不管是非人力可勉之,但朕既遇之容,自当要勤学,还请之容不吝赐教。”
谢之容垂首,“臣不敢。”
低眉顺眼的样子。
与谢之容相处的时间越久,萧岭越觉得此人并非不好相处,甚至说得上性格平和,在外锋芒毕露,而内里柔软。
只是程序中的那个……或许是那个给萧岭留下的心理阴影太深刻了,以至于萧岭现在看见谢之容这样温温柔柔的样子,总会不自觉地想到将獠牙和尖齿遮掩起来的狼。
会,一口咬断人喉咙的那种。
可再怎么看,都是无害无辜的模样。
萧岭晃了晃脑袋。
的确无辜,而且非常漂亮。
倘若仍觉别扭,这几日少见几次面便是了,以后一切如常。
“陛下?”谢之容的声音透着几分担忧。
萧岭把自己晃的发晕,扶住书案,再次重审,“朕没事。”
谢之容的表情看起来好像要去传王恬阔了。
“朕先前说了请之容赐教,”萧岭抵着额头,“之容却闭口不谈,难道是不想教朕吗?”他语调轻轻,含着淡淡笑意,明明是再正经不过的一句话,可他说的过于轻软。
不像是君臣对谈,却如撒娇戏弄一般。
可萧岭在倦累时,或者四下无人时,与旁人也这样说话。
无甚特别,亦无有特殊。
谢之容眼神发沉,极恭顺道:“是。以往策题,都与本朝近来大事有关,譬如先帝时,先帝常动兵戈,策题多与战事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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