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的一片真心, 一腔热情, 终究用一纸订单便抵过了。
他为自己不值。
他茫然走进金玉坊和步行街之间的小广场, 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
冰珠打在雨伞上,轻轻震动,又沿着伞边滚落下来, 把他冻结在一片小小的天地里。
不知坐了多久, 全身上下都冻僵了,林酝才拿出手机,调出桑思逸的号码。
手指犹豫了。
要完成刚才的约定,就先得说服思韵放弃这笔订单。
林酝不知道,这对桑思逸会有什么影响。
林父一向要求两个儿子,不可以以公谋私, 不可以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影响公司的决策,而他现在,就要做这样的事,做这样的人。
思逸哥他, 会不会因此而讨厌我?
冻僵的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 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无论如何也按不下去。
却有一滴泪, 摔落屏幕, 点亮了通话界面。
心慌意乱地想要挂断,对面却接通了。
“小酝。”是男人温和平静的声音,似乎在开车,瓮瓮的声音通过车载蓝牙传过来,接着便带上了些笑意,“怎么现在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贪恋这个声音,所以更加无法开口。
沉默。
“小酝,小酝?”
男人的声音陡然紧张起来:“小酝是你吗?你在哪里?乖,说话。”
“思逸哥,”林酝的声音小小的,“对不起,对不起……”
桑思逸来到小广场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可林酝依旧撑着伞,坐在长椅上发呆。
刚才电话通了很久,林酝不说话,他便也不催,只是拿出另一部手机拨了个号码,得知了林酝的所在。
地上的冰珠还没化,踩上去沙沙地响。
他走过去,在林酝身前轻轻蹲下。
手已经冻得青紫,嘴唇也没有血色,只有一双眼睛是红的。
他把伞从青年手里拿出来放在一边,解开大衣的扣子,起身把人裹进来。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把另一个抱在怀里,像是城市的雕塑。
过了好一会儿,感觉搁在身上的手没有那么凉了,桑思逸手上带了点力气,把人扶起来,带进车里。
车里的暖气很足,林酝坐在副驾上,鼻尖通红,全身上下的寒气却挥之不去。
桑思逸倾过身去,拉出车门旁的安全带给他系上。
脸颊擦过鼻尖的时候,听到了小小的抽气声。
他稍稍顿了顿,林酝却没说什么,也没有动作。
车子发动,他偏头:“我送你回家?”
林酝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等到了云都,林家别墅遥遥在望的时候,林酝突然沙哑着嗓子问:“思逸哥,我……可不可以去你家?”
男人没说话,车驶过林家别墅,继续向前。
到了家,直接把人领到主卧,安置在小沙发上,自己去打开浴缸的热水。
放水的功夫,先把林酝湿了的外套脱下,又握着他的手轻轻地揉捏,让血液循环。
青年一直不声不响,任他动作。
水放好了,他把人带进浴室里,试了试水温。
“去泡一下,让身体暖和一点,我去给你煮点姜茶。”
看到林酝机械地点头,乖乖地开始脱衣服,他带上门,急匆匆地下了楼。
没敢多耽搁,生姜快速切片,加上几颗金丝小枣一起放入凉水,煮开了五分钟,盛出来放入红糖。
热热的一壶,直接端上了楼。
林酝还泡在热水里,脸色好了不少,双目依然没有神采。
“起来吧,”桑思逸指了指放在电热毛巾架上的大浴巾和浴袍,“起来了喝点姜茶。”
三分钟后,林酝裹着浴袍出来,他把姜茶递给他,拿过吹风机,帮他把头发吹干。
开的是温和的热风档,吹出来的风很温柔。
林酝咽下几口姜茶,人终于有了些活气,抬眼去看桑思逸。
男人垂着眸,长指在他发间穿梭,带来温暖。
他放下姜茶碗,伸手抓住那只手。
吹风机呜呜的声音停了,桑思逸蹲下来和他平齐,看着他的眼睛:“现在想说了吗?”
林酝的手轻轻颤了一下,没有出声。
“不想说也没关系,要不要睡一下?”
见他点头,男人就扶他上床。
不想躺下,林酝只是靠坐在床头,手却不知不觉伸出,抓住了桑思逸的衣角。
“思逸哥,”林酝垂着眼,“我和吴艾彻底分手了。今天,我把项链拼好还给他了,从今以后,我跟他之间再没有什么纠葛。”
床上的青年面容憔悴,眼圈红通通的。
男人坐在床边,伸手握住了他的肩膀:“他要了你什么?”
林酝抬眼看他,似乎在惊讶,你怎么知道吴艾会有条件?
怎么可能猜不出来?林酝自打生日那天起,几次面对吴艾都不假辞色,今天的彻底决裂,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理之中。他不相信,林酝会为了分手的事情如此失魂落魄。
而吴艾,那份“救命之恩”一直都是他最后的筹码,如果真如林酝所说从此分得干干净净,他必定把这一条拿出来换取利益。
“他……”饶是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建设,林酝依然觉得难以启齿。
“是要你给他家做设计,还是君逸春季的花枝订单?”
林酝猛地抬头。
男人认真地看着他:“如果是要你给他家做设计,别去;如果是要订单,没关系的,可以给他。”
“可是,那订单是思韵……”
男人的大手抚上头顶,像是松了一口气:“乖,没关系,对思韵没有影响的。”
小兔子扯了扯嘴角:“思逸哥,你别骗我了,那么大的订单,怎么可能没影响?”
男人叹了口气,给他把腿上的被子掖好,仔仔细细地解释给他听。
“思逸的业务的确是和吴氏重叠,花枝系列的订单也是和吴氏竞争来的,但拿到这个订单只是投石问路,真正的目的,是和君逸合作,参加明年的A市‘森’主题艺术节。”
这个艺术节,林酝也知道,规模很大,堪比五年一次的世博会,将会是全球性质的艺术盛会。
君逸作为珠宝首饰业的领头羊,自然会有大量展品展出和销售,花枝系列和艺术节比起来,完全是九牛一毛,不堪相提并论。
桑思逸握着他的手,轻轻揉捏着:“思韵虽然在国内刚起步,但背后靠着的可是国王旗下的十几个品牌。只不过第一次和国内企业合作,要拿出姿态,展现实力。经过了花枝系列的招投标,已经让君逸和国内首饰界知道了思韵的实力,至于实际的订单,做还是不做,问题不大。”
他轻轻捏了捏林酝的手心:“而且,现在把订单让给吴氏,给林家的小公子帮了忙,林檎肯定会对思韵有所愧疚,以后思韵就可以骑在林檎头上,理直气壮地要好处,对不对?”
这话说得夸张,林酝终于露出了点笑容。
桑思逸在他脸上轻轻捏了捏:“最重要的是,你以后再也不必为之前的救命之恩烦恼,这可是赚大了。”
“真的……真的没关系吗?”林酝犹自不信。
“真的没关系,放心,我会尽量利用这件事,找你哥拿到更多好处的。”
还有,胆敢把我家小兔子欺负成这样,吴氏即使拿到了花枝系列的订单,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好了,别担心了,好……”话未说完,突然,啪嗒一声,一滴眼泪落上了手背。
接着,啪嗒啪嗒啪嗒,泪珠不停地滚落下来。
“小酝……”
“呜呜呜,思逸哥——我好难过,好难过啊——”
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小兔子再也绷不住,崩溃地哭了出来。
“我好担心,担心思韵的那些人,他们那么好,那天都来帮我做石榴石的首饰,要是没了订单,影响了他们的生活,那可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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