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选择性地遗忘了沈惟舟刚醒时那双手的修长有力,更是觉得自己一定夸大了,不然怎么会认为满身温和知礼的二公子能把他掐死呢,错觉,一定是错觉。
他对着沈惟舟正了正神色:“二公子,属下多嘴,大公子不是表面上看着那般简单,王妃更是手段果决,这剑陶夫人既然已经送出去了,是二公子的东西,那也便罢了吧。”
“公子刚入王府,势单力薄,无依无靠。”
“——请避其锋芒。”
沈惟舟怔了怔,像是没想到侍卫能说出这种话,然后又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吴恒。”
“吴恒。”沈惟舟推开门,毫无遮挡的阳光打在他身上,没有任何装饰的一袭白衣衬得他气质愈发温和内敛,而这种如玉的温润之下,是最为冷冽锋利的恣意妄为。
“那是我的剑。”沈惟舟轻笑了一声,语气漫不经心,“让我避他锋芒?”
“我曾经这么干过,但是很可惜,大家都喜欢变本加厉,捏软柿子。”
“所以我接二连三地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他们以为自己稳坐高台,以为所有的人都要按他们的想法走。”
“我不愿意,如此而已。”
所以……
春日的阳光极盛,细碎的光透过叶子的缝隙洒下来,斑斑驳驳,暗香浮动。
沈惟舟眉眼温和地走入庭院内,清瘦的脊背笔直,像是一株挺拔修长的青竹,无害的面孔掩盖住了一些属于剑的锋锐之意。
很是轻的一句话消散在了空气里,吴恒和沈惟舟听见了,弹幕也听见了。
“自今日起,天下避我三分。”
第82章
宁思凡的院子跟沈惟舟所在的院子相距不远, 就算是慢慢吞吞地散步一样走,也是不一会儿就到了。
说起来还真是让人惊讶。
宁明欢是一个私生子, 宁思凡就算是生母出身不好手段令人不齿那也是光明正大在王府生下来的少爷, 可他们两个现在的待遇在王府中却是相差无几,甚至听吴恒说,宁明欢这边赏下来的东西还比赏给大公子院里的更胜一筹。
听到这话, 沈惟舟只是温和地一笑, 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现在的宁安王妃真的是一个连私生子都能寻常待之,甚至对待私生子比对待自己的亲生子更好的人, 那当初也不至于害死先王妃自己上位了。
更何况那陶夫人能在宁安王府的眼皮子底下瞒住自己爬上王爷的床并且有孕的消息, 还把孩子独自一人拉扯大, 如果宁明欢真的有可能跟宁安王府正儿八经的大公子争上一争, 哪怕有十之二三的机会,沈惟舟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想到这儿, 青年神色淡淡地垂下长睫, 掩住了眸底的情绪。
如果是系统在这里, 一定会傻乎乎地问他为什么知道这些,现王妃害死先王妃又是从哪看出来的。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舟舟这是又易容了吗,虽然这张脸也挺好看的但我还是喜欢舟舟自己的脸嘶哈嘶哈。]
[你们发现了吗?舟舟一直在时不时地按自己的胸口位置, 他是不是不舒服啊?]
[不知道,但我总感觉他很难过,更惹人怜爱了5555]
不多时, 沈惟舟就来到了宁思凡的院里, 说明来意等小厮通报之后, 却对上了一双充满鄙夷与讥笑的眼睛。
这小厮自以为掩藏得很好, 看笑话看得足够不动声色, 但他面前的是一眼便能看清旁人心思的沈惟舟,而不是初来乍到宁安王府应该小心翼翼暂避锋芒的宁明欢。
沈惟舟眉眼恹恹,整个人在烂漫的春光里困乏得厉害,懒得替宁明欢受这个气。
随手折下半截枯枝,沈惟舟看都没看那小厮一眼,枯枝脱手而出,擦着小厮的耳朵过去。
小厮愣了半天,不知道沈惟舟想整什么幺蛾子,他甚至想嘲笑一下沈惟舟毫无准头还学人家装腔作势,但毕竟是被王爷认回来的二公子,他不敢。
主奴有别,他就算再怎么为自己忠心的大公子打抱不平,也只敢在小事上使使绊子,暗地里说说坏话,明面上的礼数还是要齐全的。
等他终于察觉到耳侧一阵刺痛之后,手一摸,傻了眼。
“血……出血了……”
再看沈惟舟,不知何时青年的手中又多了几块石头,入手光滑圆润,在光下透着纵横交错的纹理,像是随手从地上捡的鹅卵石。
明明是比枯枝更像小孩子玩意儿的东西,但是小厮回头看了看没入地面三分的枯枝,是一点也不敢这么想。
沈惟舟脾气很好的样子,耐着性子语气温和地开口,又问了一次:“可以帮忙叫一下你们大公子吗?或者我能去见他吗?”
小厮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大……大公子不在。”
“大公子在华春苑,听说……听说是来了贵人。”
“贵人?”沈惟舟毫不在意地微微颔首,“无妨。”
系统留给他的剑必须要拿回来。
别说是一个宁思凡和什么贵人,就是姬衡玉和云子衍来了,他的也必须是他的。
“我也想见见贵人。”
“劳烦,带个路。”
——
自从得知沈惟舟的死讯开始,秦随就常做一个梦。
在梦里,一开始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大片大片的雾气笼罩着他,让他分不清方向,也看不清前路,只能凭感觉摸索着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或许是一会儿,也或许是漫长的一段时间,他会一脚踩空,踏进一条无数次踏足过的河流。
河里不是清澈见底的水,而是鲜血。
是粘稠而刺鼻的血,是又滚烫又冰冷的血,是让他浑身凝固僵硬不能动弹的血。
因为有人在拉着他,有无数人在拉着他,不让他走。
秦随低头看过去,很奇怪,雾气突然就散开了,眼前也亮堂了起来,甚至不透明的血液也渐渐清晰,清晰到能让他看清楚每一张死死盯住他的脸。
身着玄衣的帝王赤脚踩在血里,面色淡漠,狭长的凤眸没有波澜,俊美的面孔上甚至带着点似笑非笑。
他认识这群人,认识脚下想要撕碎他的每一张面孔。
这些人有的是他亲手杀的,有的是他下令杀的,还有一些大片大片的灰暗面孔,他们是被连坐的。
反正多少都跟他沾点关系。
有血海深仇的那种。
按理说秦随应该感到害怕,感到惶恐,再不济也应该有点无助,甚至是不知所措。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秦随不怕他们。
生不怕,死亦无惧。
看一眼都欠奉。
没什么别的理由,问心无愧而已。
“强占兼并土地。”秦随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一步,丝毫看不出来此刻他身上有多大的压力,“致使三千八百七十一人成为流民和奴隶,背井离乡,家破人亡。”
“该死。”
“买卖人口,强占民女,偷盗拐卖婴孩。”耳边的咒骂尖锐而聒噪,秦随恍若未觉,又往前走了一步,“该死。”
“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贪污受贿白银八亿两,该死!”
“雇凶杀人,为包庇子孙无故取人性命,该死!”
“……”
“通敌叛国,该死!”
走到最后,秦随的脸上已经全是大滴大滴的汗珠,洇湿了额前的碎发,而后顺着下颔滚落滴入脚下的河流,溅起微不可察的一圈涟漪。
分明是极为狼狈的一件事,但是在秦随身上反而更多了几分漫不经心与随性散漫,冲淡了他那股肃杀和暴虐感。
脚下的人脸渐渐模糊,直至消失不见,脸上的表情也从出场时的凶狠怨恨变成了消散时的心虚痛苦。
天下人都盛传秦随暴虐无道杀人如麻,他们自己也这么觉得,但是等刀落到自己身上之后,才明白这个帝王自始至终都未愧对过天下半分……自始至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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