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燕国没有朋友,没有家,仅有的宗门也在那天与盛明儒谈条件时自请断绝关系,可以说偌大的一个燕国,他离开宁安王府后竟然也无处可去。
跟着来燕宫倒也还安分些,至少有燕无双的长公主名头稍微挡一挡,不至于让沈惟舟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他太累了。
想了想,沈惟舟低声问秦随:“那你家陛下是怎么解决江南之事的。”
江南之事醒来他只是听了个大概,秦燕相距千里,大部分人也并不清楚其中内情,都是道听途说,问秦随身边的人或许得到的信息能更多些。
被无数人叫一声“陛下”的男人定定地看沈惟舟良久,而后在沈惟舟不知道的情况下,秦随亲口回答了他:“杀。”
秦随是怎么做的?
倒也没什么花里胡哨,传言与事实相符,唯杀而已。
秦国与燕国的情况还是有些不同的,那就是秦国出了一个反骨二五仔,他们大秦的陛下,秦随。
秦随的帝位可不是燕帝顺理成章继承上去的,也不是靠着大臣支持拥护来上去的,更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玩上去的,而是真真切切一步一步杀上去的。
当年的秦随爹不疼娘不爱,姊妹不慈,兄弟更是暴虐残忍,满脑子都是至高尊位,走的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尸海血路。
秦随在这种情况下,要么提剑与他的兄弟厮杀,要么继续在冷宫里当他那个无人问津的皇子,或是死在波谲云诡的宫变中,或是被新帝赏口残羹冷炙了此残生。
秦随不喜欢被别人主宰命运的感觉。
比起仰人鼻息,他更喜欢让别人闭上嘴听他说话,看他的脸色行事。
所以他也加入了这场皇位之争,并且顺理成章,坐上了那个位置。
此后数十年之间,以一己之力,平内政,扫外敌,修律法,通商路,乱世重典,明理善纪,大秦日渐繁荣,以至于今。
秦随这个位置是怎么坐上去的,江南那些官员不知道,望京新的官员不知道,但望京那些旧人和秦随本人是一清二楚的。
所以江南诸官员效法世家做派,妄图用牵扯众多和利益纠缠来让秦随有所忌惮,做梦——
十四年前他为稚子尚且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十四年后他大权在握,政权兵权钱权尽在他手,他还会怕无人可用官场动荡?
笑话。
就是现在把秦国的官员都拉出去砍了他也能用最短的时间再培养一批出来,那些官员的洋洋自得以为秦国没了自己不行在秦随看来都狗屁不通。
既然嫌命长,那就杀了便是。
利益牵扯?
没事,人都死了,秦随从望京调派人手去江南任职,挨家挨户地抄家算账,牵扯不明白的也得给他扯明白。
反对他?认为他如此弑杀暴虐有伤天和,遭人唾弃?
没关系,还想继续安安稳稳就把反对的话咽下去,想找点刺激也可以,那就带着全家三族九族一起黄泉无限游,跟他们支持的贪官污吏一起地府团聚。
反正秦随没素质,无所谓史书怎么写他。
说着说着,秦随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声音低了下去。
面前的青年已经睡着了。
或许连沈惟舟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哪怕不知道面前的人是秦随,也不自觉在他面前卸下了防备,只保留了最微弱的一点警惕心,然后被大尾巴狼悄无声息地给消磨殆尽。
秦随垂下眸子看着沈惟舟,轻轻笑了一下,伸手把青年拥进了怀里。
“唔……”
似是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沈惟舟在秦随怀里蹭了蹭,也没做什么出格的动作,却成功让某位陛下的动作都僵住了。
半响,秦随拍了拍沈惟舟瘦弱的脊背,神色闪过一瞬冷意,而后给怀里的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让他继续睡。
沈惟舟也不把自己当外人,软软的脸颊靠在秦随肩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
感受着那一处的温热,秦随的心里好像蓦然被填满了,凤眸里的情绪不自觉缓和下来,朝身后某个方向打了个手势。
不一会儿,一件用紫金裘做的大氅被轻轻覆在了沈惟舟身上,而他毫无所觉。
月色消融,今晚的风都显得格外温柔。鳞次栉比的连绵宫殿上灯火通明,不知过了多久又次第渐灭。
秦随就这么坐在树下,听了一整夜的呼吸声和夜风拂柳声。
他想,他可能真的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有的,真的有
第90章
沈惟舟是被一阵尖叫吵醒的。
身下的床褥柔软, 被枕都散发出好闻的皂荚香气,隐隐约约还掺杂着一丝别的熟悉味道。青年睁开眼之后反应了一会儿, 记忆停留在和秦随昨夜的谈话, 随后心口一悸,下意识去找自己的剑。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像是布置一切的人早就想到了沈惟舟的反应, 等他伸出手去就发现, 他的剑就在自己手边,甚至都不用起身就能够到。
沈惟舟唇角微抿,眸里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雾气, 迟钝地意识到, 秦随不知道为什么, 又不想要他的剑了。
把这个疑问压在心底, 沈惟舟起身下床,发现自己的衣衫已经尽数被人换过, 如今只穿着一袭里衣, 且用料做工都比他之前穿的那身要好得多。
他微微蹙眉, 第一反应不是谁给他换的衣服,而是他身上的“黄鹤引”不能再拖了。
便是在刚开始习武的时候,他的警惕心也没有这么差过, 能在一个没见过几面的人面前毫无防备地睡着,更不用说能在睡着的时候被人换下衣衫,而他还毫无所觉, 继续安睡。
这也意味着, 如果秦随昨晚想杀他夺剑的话, 现在他已经成功了。
昨晚与其说沈惟舟是因为太累睡着了, 更不如说他是因为脱力而昏迷过去。安秋明的医术的确高超, 凭着他的医术和从秦随私库里拿来的药材,从离开秦宫到现在,一直把“黄鹤引”给沈惟舟带来的负面影响删减到最小,连嗜睡的症状也稍微减轻,更不用说每月痛苦无比的毒发时刻。
但沈惟舟知道,从他昨天倾尽全力踩风九御的脸开始,要么他尽快解决身体内的“黄鹤引”,顺带着恢复武功比之前的实力更胜一筹,要么毒素反噬加重,拖到他受尽苦楚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等到他彻底再无半分可蚕食的生机之后,解决他。
没有第二种可能。
这毒就是存心折磨人且奔着要命去的。
也不知道风九御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能让对方下如此重手。
不过……
想想风九御越来越离谱的作风和为人行事,沈惟舟恹恹垂眸,半是嘲弄半是冷淡地勾了勾唇角,不再评价。
环视四顾,沈惟舟并没有发现自己昨日穿在身上的衣衫,但他发现了几件其他的衣服,看起来像是为他专门准备的。
色泽只有红黑二色,用料做工与自己身上的里衣如出一辙。沈惟舟顿了一下,抬手拾起了那件黑衣,随意地往身上披去。
“……”
不远处的香炉萦绕着淡淡的青烟,殿内的陈设简单,但胜在雅致精巧,雕梁画栋,透着古朴厚重的质感。其间站着一个乌发垂落的青年,墨色鎏金的广衫逶迤在地,遮住了他的赤足,袖袍处宽大得不像话,哪怕青年伸平了手也只能看到冷白清透的指尖。
像是偷穿家里大人衣服的顽劣稚子。
沈惟舟冷着脸把衣服换了下来,又去试那件较之黑衣更繁复更华贵的红衣。
严丝合缝,尺寸恰如其分,就像是为沈惟舟量身定做的一样。
沈惟舟的脸色更差了。
[哈哈哈哈哈哈这不是明摆着让舟舟穿红色吗?]
[这狗狗祟祟的做法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但是谁我不说。]
[你不说那我也不说。]
[舟舟穿什么都好看,但是总感觉红色最适合他。]
[因为热烈又张扬才是大美人的风格啊!芜湖!]
拢起长发,整理好衣衫,沈惟舟拿着剑正要出门时望见镜子中的自己,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撕下那张面具。
他现在并不畏惧恢复自己原本的容貌,毕竟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对有些事情的执着竟是也没有那么深了,身份也不能阻止他去做某些事,从宁安王府如此直接利落的脱身便可见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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