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做什么?”周岸问他。
“我在想,他们先前在营中找了巫师,就说明对怪力乱神一事并非没有畏惧。此番咱们先是灭了他们一支屠村的百人小队,又两次袭击了他们的粮队,营中的士兵对此事难道就没有丝毫不安吗?”
“你的意思是,如今他们的士气高涨,只是强弩之末?”
“人的情绪就像一根弦,绷得住一时,绷不住一世。而且他们这一路,绷得够久了,咱们何不试试一刀斩断他们这跟弦?”
周岸闻言思忖了许久,像是在权衡什么。
“你想做什么?”他问。
“北殷营中许多士兵肯定都听说过咱们做的事情,却未亲眼见过。我想,既然咱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何不再故技重施,让他们也见识一下?”
“你若这样做,很容易暴露自己。”周岸道。
“我们可以让章大当家帮忙遮掩。”季浮沉道:“我想过了,事到如今成败在此一举。仅凭我们之力虽无法扭转战局,却能助祁州营一臂之力。事成之后若九爷硬要追究,我们死不承认便是。他如今尚未登上大位,总不至于这么急着兔死狗烹吧?”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季浮沉已经想明白了,若战事不平,他和周岸荣宝乃至整个凤鸣寨都不可能过上安稳日子。之后若周岸担心九爷怀疑,他们大不了带着荣宝远走高飞,去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当夜,周岸辗转反侧。
但最终,他还是决定支持季浮沉的计划。
一路走来,他早已熟知季浮沉的性情,对方看着乖顺,骨子里实则执拗得很。许多事情若是硬拦着不让做,对方只怕会一直耿耿于怀。
既然如此,季浮沉想要做什么,他就只能陪着一起。
次日一早,两人去找了一趟章卫廷和段青,几人关在书房里小半日,将季浮沉的提议推演了好几遍。当天下午,章卫廷便去找了一趟刘将军,说服了对方配合他们的计划。
这日之后,凤鸣寨和清风寨的一百多号人,便被集中起来安置到了城南的一处庄子里。除了零星的几个人,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儿……
直到数日后,两军对阵。
北殷人发觉祁州营中多出来了一支队伍。
那支队伍不过百余人,但身上穿的并非祁州营的军服,而是黑白配色的宽袖大袍,看上去有些晦气,倒是和他们营中的巫师打扮有些像。
更奇怪的是,这些人身上都没有佩戴武器,而是每人前头摆了一面鼓。
不等北殷人多做猜想,便闻一声鼓点响起,随后一百多面鼓同时响了起来,鼓声在空旷的天地间荡开,强行灌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阵前擂鼓造势,这些早就是他们玩儿剩下的了。
北殷人不以为意,担任先锋的将领甚至露出了嘲讽的笑意。
若他们仔细听,就会发觉这鼓点像极了马蹄声,咚咚、咚咚,一声又一声,就像是有无数匹马结伴朝着他们阵前奔来了一般。那声音压迫感极强,还带着点不祥的意味。
忽然,鼓声节奏一变,咚咚、咚咚的拟马蹄声,变成了“砰”地一记重锤。
伴随着这一击,北殷先锋营阵前的三位将领,先后捂着眼睛跌落了马下。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咚咚、咚咚的鼓点再次响起。
不多时,鼓点再次变换,“砰”地又响起了一记重锤。
伴随着这记重锤,北殷另一阵中又有数人捂着眼睛跌落马下。
咚咚、咚咚的鼓点,像是带着某种诅咒一般,不断敲响,不断变幻,每一记仿佛都敲在了北殷人的心脏上,直敲得他们心胆俱裂。与此同时,不断有人捂着眼睛倒下,阵前的士兵强忍着恐惧,却早已没了士气……
他们忍不住回头想寻找巫师在踪迹,却见象征着巫师权威的那面长幡被一只沾了火油的箭射中,早已熊熊燃烧了起来。
伴随着长幡燃烧后残余的浓烟,那咚咚、咚咚的鼓点彻底变成了“砰”“砰”的重锤……
下一刻,祁州营朝着北殷发起了进攻。
季浮沉和周岸共乘一骑,逆着祁州营冲锋的大军,径直离开战场。在鼓声的遮掩下,没有人发现这早已隐了身的两人一马。
周岸纵马带着季浮沉穿街过巷,最后停在了城外的某处高地上。
远处,两军正在厮杀。
秋风一过,仿佛将战场上的血腥味都带到了这里。
但他们都知道,此战之后,北殷必将大败。
“你在想什么?”周岸坐在季浮沉身后,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语气亲昵又温柔。
“我在想你这种时候怎么也行啊?”季浮沉想往前挪一挪离周岸远点,奈何马背上地方太小,他逃无可逃。
反倒是因为他的挣扎,令周岸越发嚣张了许多。
“别动。”周岸一把揽住他,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低声道:“我冷静一会儿就好了。”
季浮沉无奈一笑,放松身体倚在了周岸怀里。
他想,下次两个人骑马时,他还是坐在周岸后头比较稳妥……
第85章
今日一战, 祁州营大捷。
北殷先前的士气不过是一种假象,这些时日一连串的打击,粮草被劫、一整队士兵或死或瞎、上千人去搜捕罪魁祸首一无所获……再加上在边城时遭遇的那场大火, 每个人心里都早已埋下了不安的种子。
这段时间,季浮沉他们所作的一切,就像是在给这粒种子不断浇水。今日阵前那一幕, 令北殷士兵心中那粒种子彻底破土而出,极速疯长,顷刻间就将他们伪装的士气击垮了。
两军对垒, 士气向来是此消彼长。
北殷士兵大溃, 祁州营反倒士气大振。
后头的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当日,北殷大军溃败撤退,却不知祁州营早已派人在他们回去的路上设了埋伏,因此他们撤退的路上又折损了不少人。祁州营乘胜追击,将北殷打得丢盔弃甲。
两国交战至今,今日是北殷最狼狈的一日。
战后的庆功宴, 周岸和季浮沉找了个借口躲去了庄子里。
最后是赵路和侯东代表凤鸣寨接受了嘉奖。
“我听段青说,九爷打算让祁州营将养些时日,明年开春一举打回边城, 将边城再夺回来。”季浮沉坐在桌边吃着刚出锅的点心, “到时候咱们再去一趟边城, 偷偷把从北殷粮队里弄来的这些粮食送给祁州营做军粮吧。”
周岸伸手抹去了他唇角的点心渣,点头应道:“都听你的, 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如今祁州算是太平了, 找机会让大伙儿再搬回寨子里吧?”
“嗯,我看他们在城里住着也不自在。”周岸说。
“回头见着章大当家朝他提一句, 就说此番凤鸣寨有功,让他给大伙儿请功,将衙门里那些被冤枉的案底都消了,免得将来寨子里有孩子考科举受影响。”
“行。”不管他说什么,周岸都只管耐心应了,丝毫没有异议。
“荣宝呢?”季浮沉问道。
“刘管事带他去后院看猪崽去了。”
“不行这次回去,咱们也养上一窝猪崽。”
“咱们现在可不愁吃了,你就不能清闲一点?”
“也是。”季浮沉一手撑着下巴道:“往后寨子里的事情都交给他们去干吧,咱们干脆带着荣宝出去游山玩水,玩上个几年再回来。”
季浮沉语气轻松,语气中满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但周岸能感觉到,自从来了庄子里之后,他其实一直有些不安,尽管他努力想把这种不安隐藏起来,可还是没躲过周岸的眼睛。
“行,不如咱们明天就出发。”周岸拉住他的手道:“你想先去哪儿?要不要去豫州,拜访一下我之前朝你提过的那位故交。”
当初周岸并不知道季浮沉的本事,怕自己护不住他,便想着将他送到豫州避开乱世,不过季浮沉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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