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陆久安又咬牙切齿地加了一句:
“所以不必拐弯抹角地写信给他打听我们的房中之事,也不要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馊主意。小侯爷在外孤零零的,身边也没个贴心之人,甚为可怜,还是多考虑一下自己的好 。”
这几十个字下笔浓墨,一撇一捺遒劲粗重,喷薄欲出一股写字之人的强烈不满之意。
七零八落地写满四页纸,陆久安实在想不出要写什么了。
墙角的艾草熏香冉冉上升,屋外小厮不慎打翻了什么,叮叮咚咚响作一团,陆久安咬着笔杆子抬起头来。陆起不知何时停止了磨墨,正握着钢笔在一张纸上写写划划。
陆久安曲起食指敲了敲桌面:“陆起,你有没有什么想问小侯爷的?”
陆起作思考状想了两秒:“没有。”
陆久安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看来小侯爷人缘不咋地。”他迅速写下结束语,把四页信纸装好封漆递给陆起,“交给信差。”
陆起起身去接,陆久安却在此时又收回手来,陆起不明所以:“公子?”
“等一下。”陆久安手持毛笔,“我再写一封,你到时候一块儿送去。”
第二封,是写给韩致的。
都说近乡情怯,陆久安心里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提起笔来,却不知从何说起。
是写当今大周暗流涌动,恐有兵戈相交之势,自己谨遵嘱咐,远离是是非非,尽管安心?
还是写近来没有女眷近身,也没有达官贵族给自己说媒拉纤,尽管放心。寒衾被薄,思君切切?
毛笔停在空中半响,迟迟没有落下。
陆起出声提醒:“公子,纸脏了。”
陆久安蓦地回神,低下头一看,原本雪白干净的信纸,落了几团乌黑的墨渍。陆久安暗笑一声矫情,把纸揉成一团,随手丢在一边。
再提笔时,已是行云流水落下二十八个字──
戍边枕戈无战事,纸上墨色泼薯香。烽火煮汤盔作碗,驼铃冬风寄平安。
韩朝日,纵有万千相思之苦,不敌你平安归来。
第167章
得意于前期的努力工作, 所有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陆久安手上没事做,成天翘着二郎腿看书。
守藏室有工部司匠和主簿亲自盯着, 两个实验室也没有什么新的进展, 衙役站岗勤奋,没什么作奸犯科的大事发生, 偶尔抓个人, 也是偷鸡摸狗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
这时间一久, 陆久安就坐不住了, 想起去年换来的那些黄不拉几的粗盐,兴头一起,唤人搬来半缸子盐和工具,在自家县府后院做起了粗盐提纯。
提纯其实很简单,只是过程比较繁琐, 需要加水稀释然后过滤结晶。
府上的小厮仆人把脑袋探出来看热闹。
“大人。”从小跟着他的陆起也看得一头雾水, 凑近了问, “大人在做什么?”
此时陆久安已经把一块滤布搭在锅炉上, 接下来只需把桶里的盐水倒进去,他干得认真,头也不抬地回答:“造雪。”
陆起将信将疑,围着陆久安团团转:“雪还能造出来?真的假的?大人什么时候有了这等神仙手段。”
陆久安冷哼一声, 把一张灰扑扑的布网平铺在锅炉上, 防止灰尘进入。
“不信?那你等着,十天半个月后,大人有没有骗你, 自然见分晓。”
话虽如此,他来到大周已将近六个年头, 早就把高中的化学知识忘得一干二净,电脑里也没有查到相关的资料,今天的过程,也只是他按照自己的理解来操作的,最终到底能否成功,陆久安心里面也没底。
过滤后的盐水锅炉放置在原地,等待晶体的析出,这期间,除了他自己,所有人被勒令不得靠近锅炉半步。
半个月的时间一到,陆久安把闲杂人等赶至院外,只留下了陆起和江预等五个护卫。
陆起早已迫不及待,防尘网一揭开,他第一个窜到半人高的锅炉旁。
映入眼帘的是白花花的细小颗粒,陆起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陆久安暗自得意:“怎么样,还觉得是大人是骗你的吗?”
陆起看看他,又看看锅炉里的洁白晶体,倒吸一口冷气,不可置信:“大人,你……你真将雪造出来了。”
陆久安笑眯眯地,指着锅炉里的白盐说道:“你尝尝。”
陆起不明所以,一旁的付文鑫率先反应过来,用手指头抹了大半含在嘴里 ,不到半秒又呸一声吐出来,皱巴着脸哇哇大叫:“哇,好咸。”
陆久安哈哈大笑:“盐不就是咸的吗。”
“大人!”付文鑫发出一声哀嚎,“不行,受不了了,我要喝水。”
一阵人仰马翻之后,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平静,这时候,众人才突然意识到,这一尘不染的,像雪一样白的细小颗粒,居然是之前送到院子里黄里泛着黑色的食盐。
付文鑫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这是盐?能吃的?”
江预向他投来一个难以描述的眼神,陆久安没有回答他,脸上挂着散漫的笑容,指着角落吩咐道:“那边有几个陶罐,你们去把盐装进去,收起来。”
陆起不解:“收起来干嘛,这盐一看就价值不菲,公子莫非要将其珍藏至府内?”不像是他的作风呀。
陆久安挑起一侧眉毛:“怎么,难道还想让公子把这盐卖了不成。”
“不卖盐,卖制盐的方法也成啊。”
“你也知道这盐价值不菲。”陆久安慢吞吞直起身来,“你跟着我那么久,又当了几年新闻社主编,想必应当知道食盐和大周财政息息相关,因此盐课甚严,我问你,食盐生产交易的权利掌握在谁手里?”
“盐政使大人的手中。”陆起没有半分停顿。
“普通人能卖盐吗?”
“自然是不能的,需得有盐引的盐商才能卖盐。”
“普通人不能卖盐,咱们要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陆久安微微侧了侧头,半边脸隐在光影背后,只露出一截弧度分明的光洁下巴,“一旦制白盐的方法泄露出去,盐商凭盐引领了粗盐,制成白盐后再高价卖出去,这盐市不就乱了吗?一旦追究起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陆起没坑声,紧抿嘴角认真思考。
“我再问你,倘若你是某地的盐政使,市场盐价没有乱,但突然有日听闻某人家中出现白盐,你会如何?”
陆起有些明白了:“我会问明出处,得到白盐的制法,居功禀上,平步青云。”
“那就对了。”陆久安身子倒回去,换了更舒服的姿势,“食盐非同寻常,自古由官府监管,不能和平日那些个东西比较。现在得了这白盐制法,就好比揣了个香饽饽,怀璧其罪。”
“所以啊。”陆久安恢复了笑容,做了个收声的动作,“今日之事,谁都不要说出去,明白了吗?”
几人恍然大悟点点头,唯有陆起有些憋屈,这就好比自己发现了宝贝,却只能藏着掖着,不能公之于人。
他抱着装好的罐子追上陆久安的脚步:“大人,难道一直就把这白盐收起来吗。”
“想什么呢。”陆久安觑他一眼,“以后自有它用武之地。”
……
端午过后,为了应对接下来的雨季,陆久安开始带着胥吏衙役四处巡视,七八匹马风驰电掣奔向怒江,留下一地参差不齐的马蹄印。
“大人。”勘察地况的水利司一寸寸检查完,收起工具直起身子汇报,“坡壁完好无损,一切无误。”
顶着烈日奔波了几天,所有人都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怒江在舆图册上,是特地用朱笔圈住的重点防洪地。
当初怒江破了道口子,导致应平水患不断。陆久安每年都会检不厌其烦带人检查坡壁,加固河堤,防止事故重现。
陆久安解下腰间的水壶,仰头咕噜噜喝了大半,水流顺着脖子滑落,流进若隐若现的胸膛里。陆久安烦躁地扯了扯衣领,眯眼看了眼头顶刺目的白光,“辛苦了,走吧,回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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