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行商这些年(19)
最后,还是宋菽出了主意——摇号。
每旬能摇一次,摇号当天,会由棕床坊公布一个幸运数字,只有摇到该数字的人,才能预订棕绑床。
不但如此,还要付定金一贯,反悔不退。
条件如此严苛,但这些富商地主们依然勇往直前,听说还有不少外地赶来凑热闹的。
今天又是摇号的日子,自从那个纳鞋底的汉子摇中号后卖了五贯钱,城中甭管买不买得起的,也都要来凑一脚热闹。
人越来越多,看这阵势又要从清晨摇到傍晚了。
今天,宋菽也来了。
做为股东之一,他倒不需要摇号,只是师傅们制了几天床,又有了新问题,天天跟杨剑提要求要见他。杨剑给搞得烦死了,今天一大早派了马车,把宋菽连拖带拽弄了过来。
师傅们见了他,个个如狼似虎。
之前学了如何制床,但用料上却没有太多探讨。
山棕丝是必用的,但这外头的木框架却有诸多选择。
有主张用红木的,有主张用荷木的,也有主张用紫檀或黄花梨的。个个都觉得自己更有道理,吵得翻了天。
宋菽揉额头,他进来后几位师傅虽有收敛,却还是不时要争几句,一旁的掌柜劝也不是骂更不敢,求救似地看着他。他在席居上坐定,清了清嗓子说道:“棕绑床所用的木料,在其硬度,硬度高才可支撑更密的棕网,睡在上面也更舒适。”
师傅一:“宋四郎这话有理,所以该用最硬的荷木。”
师傅二:“荷木那种贫户货色怎比得上紫檀和黄花梨,不可不可。”
师傅三:“不如用红木,既硬,又不太贵。”
话音刚落,师傅三遭到了另两派同时甩来的白眼。
师傅三:“……”
掌柜的抹了把汗,这宋四郎进来后,师傅们总算收敛不少,不再问候人家祖宗了。
可这结却还是打不开,棕绑床要用硬木料这大家都懂,可若是用荷木,木料太贱,富贵人家不爱买。用紫檀和黄花梨吧,是贵重了,硬度也够,但太贵重了,这大涂县的地界还真找不到多少买家。
后来又有人提出折中的红木,红木贵重却也不那么贵重,红木够硬却也不那么硬,刚刚好卡在中间,被另两派好一通数落。
掌柜的被派来执掌棕绑床坊,却没想到作坊还未建成,手下师傅们已经吵翻了天。
若一直没个定论,这些师傅们不会怎样,他这当掌柜的却是大大的办事不力。
他越想越心焦,已经几天几夜没睡好了,心里拜遍了满天神佛,希望这宋四郎能出个好主意,让这些师傅们有个定论,他们棕绑床坊的买卖,也好早日走上正轨。
“要我说,几位师傅都有理。”等房里几位师傅终于陆续停下,宋菽才施施然张口。
掌柜抹汗:这说了不是跟没说一样嘛。
“荷木做的棕绑床大约四五百文一件,普通人家就能买,这有益于咱们作坊扩大规模。”宋菽说,赞同荷木的师傅立刻点头称是。
另两派刚要开口,宋菽又道:“紫檀与黄花梨贵重,若有门阀士族或富商来购,当然更中意这些。”赞同这两样木头的师傅又点头称是。
宋菽接着说:“红木的硬度虽比不过前几种,但却比荷木珍贵不少,小富人家许会中意这个。”
“宋四郎,你说的都要道理,但我们到底要做哪一种?”有性子急的师傅问。
宋菽笑笑:“都做。”
都做?几人面面相觑。
在他们的概念中,如果家里有个什么手艺,必定死盯着它做到最好,用料都不带换的。可这宋四郎却说都做,这与他们经验,相去甚远。
宋菽早料到他们会惊讶,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嘉朝还是小农经济的时代,多是家庭为单位的小作坊,还没有后世工厂的概念,更不会想着针对不同的客户群体提供不同档次的产品与服务。
放下水杯,他说:“咱们的作坊要做大,自然要让更多人能买得起,愿意买。价贱的要做,虽然利薄,但能多销,更易打出咱们作坊的名声。价高的也要做,如黄花梨、紫檀这些更要定做,可连床架子一同包下,做雕花装饰等等,如此各样的人家都会来我们作坊买床,岂不是更好?”
师傅们不懂经营,听了宋菽的话,只觉得各样都能做,好像挺好。
掌柜却是懂生意的,这一番话让他醍醐灌顶。
所谓各花入各眼,他们就做各样的花,卖给各样的人,这样一来买家就会更多,作坊的名声也能更大,赚来的钱帛必定更多。
这道理并不深奥,可他为何没有想到呢?
杨剑今日难得早来,正巧听见宋菽的话。
小厮奉上热茶,他看着又被师傅们包围的宋菽,食指一圈一圈绕着杯沿。本以为从他那里拿到制法,已是做得聪明,却没想到这小子还藏了许多。
若能让他为己所用,他的智慧加上自己的家族背景,这生意场上便无人能敌了。
可这小子油盐不进,从之前的表现来看,丝毫不把自己的身份放在眼里。
要怎样,才能把他弄过来呢?
杨剑陷入深思。
之后,宋菽又与这些师傅讨论了许多,又提出在棕床上贴藤面,这样床面更美观,也许能吸引一波注重美观的客人。
师傅们都挺服宋菽,这年轻人不骄不躁,手艺了得,还有许多妙思,他说的,他们自然会去尝试。
掌柜见到这情景,心里轻松了许多,接下来他只要召集手下的管事,核算各类木材棕丝等的价格,最终定价就好。棕床的制作,想来能顺利开展了。宋四郎不过停留了一小会儿,就帮他们解决了诸多问题,真是不服不行。
耗了好一会儿,宋菽才从棕床坊脱身,打算进城转转。
没走出多远,却见来摇号的人群众中,有个老伯背着背篓,像是在推销什么。
他与排队的一个个搭话,有些人会客气的拒绝,但更多人直接无视,甚至出手赶人。老伯有些年纪了,被一个青年一把推开,踉跄了几步。
宋菽忙上前扶住。
“哎谢谢谢谢。”老伯一边弯腰一边说。
“老伯在卖什么呢?”宋菽问。
“卖蚕茧,你要买么?我家世代养蚕,这蚕茧可好了。”老伯放下背篓,抖抖索索从里面拿出两个,送到宋菽面前。
宋菽略看了看,果然是好物。
“老伯,您这蚕茧这么好,怎么不买给收蚕茧的买卖人?”宋菽问,嘉王朝的皇公贵戚和门阀士族最爱绸缎,每年的消耗量都极其惊人,民间常年有专门收蚕茧的买卖人,从蚕农手里低价收来,加工成绸缎卖给这些皇族贵族。
老伯摇手,头也不住得摇:“今年卖不出去啦。”
宋菽:“怎么了?”
老伯:“上头下了命令,皇族与门阀官吏等今年都不得买绸缎,惯食猪羊的改成禽肉,惯食稻米的改成粟米。听说官员的俸禄都减半了。日子不好过啦,又要打仗啦。”
也许是年纪大了,老伯说话时喉口伴着嗡嗡声,这话就听起来格外低沉。
皇族。
这命令看来是皇帝下的了。
宋菽心里暗叹,这天玺之乱刚结束,太平日子才过了几天,怎得又要打仗。
听从秦地来的郭大哥说,如今关中田地荒废比义成更盛百倍,八年大乱时因秦兵耐苦战,征兵比其他地方严重许多。
而且现在东北方义成等几大节度使早已不给朝廷纳赋,若不是还有江淮撑着,长安早完了。
现在节衣缩食要打仗,想来是与这些节度使打。
天玺之乱时,节度使以皇帝沉迷美色不理朝政为名清君侧,最后逼得先帝与其爱妃双双自缢,天玺之乱结束,新帝即位又要打回节度使,但这节衣缩食的法子却是要先让民间痛不欲生。
且不说这法子不过就是花架子,就算实用,代价也太大。
节度使与朝廷的干戈,说到底是内政,哪里需要像抵抗侵略似得倾举国之力。天下姓什么不重要,能让民众过上好日子,才是硬道理。
老伯见宋菽不说话了,猜他也不会买。
今年有这法令,买卖蚕茧的都往死里压价,这卖了亏钱不卖就砸手里。他出来这一遭也是碰碰运气,如果遇上个把愿意买,价钱又好的,那算是他祖坟冒青烟了。
老伯摇摇头,背着篓子打算去别处瞧瞧。
才转身,肩膀却被按住。
“老伯,你有多少蚕茧?不如卖给我吧。”宋菽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21章 第二十一桶金
大涂县南面,桑园村。
“阿耶怎么还不回来。”蕙娘在门口向外张望,太阳已经西落,可她那背着蚕茧进城的阿耶却一直未归,“可别出什么事。”
“兴许是找到买主了。”蕙娘的阿娘道。
“也许吧。”蕙娘轻声说,虽然连她自己也不相信。
他们家和这村里的人世代养蚕,往年这时村里最热闹了,买蚕人来来往往,一担一担的蚕茧被装车运出,而他们又买来蚕种,准备着下一季的丰收。
今年新法令一出,买蚕人把价钱压到了以往的三成,卖则血本无归,不卖也不能吃不能喝。村里有些人觉得亏钱总比饿死的强,最后还是卖了。
但她阿耶说,那也只是早饿死与晚饿死罢了,不如试试出去找买家,关中的贵人们不穿,可不还有其他地方的贵人嘛。
“马车。”
“买蚕人?”
“来了来了。”
“往陈家去了。”
外面传来跑动与喊声,陈蕙娘跑去门口,却见一辆木头马车驶来。
马车在她家门口停下,村里的乡邻们也好奇得围了过来。他们今年蚕茧卖不出,买蚕人都不来了,可没见过什么能坐马车的贵人来村里。
这是谁?
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问号。
有人知道陈家阿耶今天一早去了县城找买家,便猜想是哪个冤大头,这年景还肯买蚕茧。
马车门推开,陈老伯爬出来,跳下车,身上还背着他的蚕茧。
“阿耶。”陈蕙娘迎上去,他阿耶满脸不安,也不知道遭了什么事。她扶住陈老伯,要把他往家带,可陈老伯却不动,把目光投向马车。
这车里还有谁?
有人好奇张望。
只见里面伸出一只手,扶住马车边,一跃而下。
“哎哟!”他惊叫一声,往前冲几步才站稳。
只见这个差点摔了个狗啃泥的小子,一身青色圆领衣袍,整整齐齐,不像常常来往的买蚕人,倒像个读书郎。
“你好。”宋菽已经听陈老伯讲过他家里情况。他成亲后一直无子,年近五十才得了一个女儿,宝贝得跟心肝一样,还特意取了名字,叫蕙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