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报恩(130)
第109章 新年(三)
正午时阳光最暖,郁恩意思意思敲了两下门就推开门进去,一抬眼就看见在阳光下裹着素白羊绒毯的郁香兰。
明亮的白把金色的日光衬得更加刺眼。
郁恩的眉心一下子就皱成了川字,他挥手打散了向他飘过来的烟雾,“不是戒了吗?怎么又抽上了?”
轻轻地叹了口气,郁香兰疲倦地撑起了身子,把烟斗里的残灰抖进了纸篓里。
“年纪大了,受不住疼了。”
她把毯子在肩上拢得更紧了,从宣窗看向外面,恰好能看到自家那些个吵吵闹闹的弟弟们,正踩着高板凳在房梁上挂红灯笼。
“医生开的药要按时吃。”郁恩板着脸收走了她的烟斗,本想像以前一样直接丢进炉子里烧掉的,可是当他看见郁香兰那几乎是粘在烟斗上的眼神,一时间又有些不知所措。
“还给我吧。”郁香兰极缓极缓地从羊毛毯里伸出手来,轻轻地抓住烟斗的另一端,衣袖被身子带的后退,露出来的一截青白色手臂上布满了抓挠出来的痧。
她叹道:“都是年轻时候造的孽,如今全找回来了。”
郁恩知道她在说两度堕胎的事情,眼皮一颤,手上的力道也松了,烟斗轻而易举地被郁香兰拿了回去。
他没由来地一阵恐慌,看着眼前被像是被时光磨掉了一层色彩的妹妹,看她苍白的脸和凹陷的双颊在脑海中逐渐和黎葭的脸融合到了一起,不安一点点在他心底渗透开,直到郁香兰收好烟斗,抬头看了他一眼。
郁恩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以前,也没觉得青阳的冬天那么难熬过。”他听见郁香兰说。
“是啊,可能……今年比往年要冷吧。”他应了一句。
*
过了正午,大宅子里逐渐热闹起来,楚珞珈拖着尾巴叼着捡来的小崽子日常遛弯,没走几圈就被穿行不绝的人踩了尾巴和爪子。
他吭吭唧唧叫了几声,发现大家都在忙着准备年夜饭,他在人家脚下走来走去确实碍事,最后想了想,叼着崽子爬到门口石狮子的背上趴下。
结果崽子又爬到了他身上,这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就摞在小石狮子背上,引得路过的人总是停下来看他俩一眼,不着急的还会蹲下来给他挠挠下巴颏。
楚珞珈见到郁香兰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再看不出半点疲倦与苍白,妆容似乎比平时浓艳了一些,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有点凶。
她在楚珞珈面前蹲下来,和郁枭如出一辙的眉眼笑得弯弯的,他也情不自禁的咧开嘴,吐出半截小舌头来跟着她笑,随即就看见她从口袋里拿出来两个小玩意,朝他和小崽子的脖子系了上去。
是个小铃铛。
他甩了甩脑袋,小铃铛就发出清清脆脆的声响,惹得郁香兰笑得咳嗽起来。
“过年好啊。”她轻轻地说。
轻轻地摸了摸狐狸脑袋。
北方的冬夜很长,不到五点,就已经黑透了。
宅院被一个个灯笼映得火红,像是被人从里面点燃了。
许是有了铃铛发出的声响,楚珞珈和小崽子在宅院里穿行倒是不再挨踩了,还时不时有人蹲下来逗逗他脖子上的铃铛。
郁家如今辈分最高的,就数三姨娘叶氏,她是老三的生母,但大夫人走得早,二夫人又在老爷死后没多久就跟一个搞茶叶的大老板跑了,这三个小的都是经她手带大的。
叶氏年纪大了,从前家里冷清,都寻不来个陪她说话的人,如今倒是人多,她也算找到机会唠叨几句。
“你说说你们几个,一个个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就那么没正事?”
“不和远的比,就说说那成天跟我搓麻将的陈家夫人,人家孙子手拉手都能围成圈了!我这还一个没抱过呢!”
“人家俩儿子最后能搞出来五个大胖孙子,咱家五个儿子一个孙子都没有?怎么着,你们老郁家香火不要了呗!就我一个老太太给你们操心?!”
老太太身子有些佝偻,拍着桌板却依然能拍出拿拖鞋底子抽人的架势。
见五个大小伙子没一个敢吭声的,她就先拿郁恩下了手。
“老大!”
郁恩仿佛被她拍桌子的那一下吓到了,一下睁圆了眼睛准备挨说。
“先说说你,你个当大哥的总得起个好头,媳妇生病了常年卧床,搁我看你们小两口那感情也不怎么样,现在你媳妇没了,咱再娶一个是不是也行?还有你老二,我都听巷子头那家的李寡妇说了,外面是不是有女人?听说还是个洋人?三娘没那么封建,你要真想和人家好,就给人娶回来!”
“其实吧……”
郁恩挨说的时候不敢吭声,郁老二却偷偷一笑,随即吱唔起来。
“人家不嫁,我们这叫自由恋爱……”他说得很慢,也很大声,为了照顾叶三娘的耳背,“但是。”
说完他又是自顾自地笑起来,并不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反而倒像是在掩饰什么尴尬的事儿。
他起身给叶三娘杯里倒了些温热的清酒,怕她等会儿一口气喘不上来似的。
“其实我一直没敢告诉过你们……”他笑容收敛起来,战战兢兢地瞄了一眼郁恩和郁香兰,“我在外面真有个儿子,比老五小不了几岁……”
他的坦白没换来任何从宽,反而激起了各方严刑盘问的架势,叶三娘一时间都忘了数落自己儿子一门心思工作,不见小姑娘的事儿了。
救了他的是姗姗来迟的原野,他一进门就看见了一大一小两只狐狸,觉着新奇就蹲下来,摸了摸大狐狸的大尾巴和小崽子的细尾巴,可能是觉得大毛尾巴手感更好,就抓着楚珞珈多搓了一会儿。
楚珞珈不乐意被摸尾巴,喉咙里咕噜了几声威胁他,原野倒也不执着于他的大尾巴,见他头伸过来,就用三个手指挠了挠他没长全毛的脑门。
别说,还有点舒服,楚珞珈眯起眼睛,脖子不自觉地就抻长了,还没等他享受两下,郁枭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过来。
“嘛呢嘛呢?”
他一下子冲过来,拦腰给楚珞珈拎起来。
狐狸身子软,一下子就对半折成了两条,在郁枭手里一晃一晃的。
“瞅你小气的,不就摸你狐狸几下?又没摸你!”原野不爽地骂他。
郁枭扭过头,也不和他理论,只是恶声恶气地说,“要摸摸小的,大的凶,咬人!”
说完就一手拎着楚珞珈,一手拽着原野走了回去。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朋友,原野。”他尽量很带感情的去讲这句话,但他俩站在一起,不管肩膀挨得多近,都仿佛隔着楚河汉界,脸上也都不约而同地写着八字不合。
但谁让他之前坑原野的时候答应过他,今年要带他来家里吃年夜饭的。
见大家满脸的不信,郁枭自己也觉得这话没什么力度,于是又亲热地拍了拍原野的肩膀,“好兄弟,帮了我可多忙了,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
说完把自己的椅子往边上一拉,又迅速的在他和四哥中间加了把椅子,“来,坐这儿。”
原野只要不看郁枭,倒也能笑得挺像个好人,尤其是看见了郁四半惊讶半惊喜的脸,嘴角不自觉又咧大了几分。
“这位是三娘吧?哎呦,早就听闻您牌技过人,这腰包里没几锭银子都不敢跟您组局儿!”他满面堆笑地说,一边提起了一个小黑箱子,“这是鄙人的一点点心意,前年出土的牛骨麻将,据说是出自前朝名匠张礼之手,材料用的可是上好的牦牛骨。”
叶三娘一看见麻将眼睛都直了,到了她这个年纪几乎天天舍不得下牌桌。
其实不用郁枭多做介绍,原野自个儿就能调动气氛到他身上,好多亏了他那张天生就甜的嘴,三言两语就给叶三娘哄得眉开眼笑。
郁四对他这本事也是服气,桌台上游刃有余,哄得动他三娘,桌台下还能分心过来抓他的手。
*
楚珞珈犬坐在郁枭大腿上,安静得如同一只狐狸标本,看上去还有点楚楚可怜,郁枭夹肉给他吃,他才敢稍微张一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