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报恩(137)
几个园丁显然没注意到刚刚发生了什么,狐疑地回过头就看见郁香兰站在他们身后,怀中抱着一只秃毛狐狸,苍白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笑。
她点头向几人致意,一边摸着楚珞珈的小脑袋,轻声说道:“小狐狸乖乖。”
楚珞珈其实很喜欢郁香兰,但又有点怕她,他总能想起当年差点被砍掉半边耳朵的事儿。
他老老实实地缩在她怀里,把黑鼻子舔得晶亮。
郁香兰抱着他越走越远,看着视野中越来越小的月季花丛,楚珞珈心里难免有些难过,虽然他不喜欢郁枭的那些花,但那些花毕竟陪着他过完了一个夏天,眼看着它被铲平了,倒还真挺舍不得。
他被郁香兰抱到了带秋千的小花园里,郁枭拿来欺负他的茉莉花就是从这边摘的,蒜瓣似的花朵开得正好,风一吹,就吹了满院子的香味。
“他们是来种薄荷的。”郁香兰仿佛读懂了他心中所想,“恒儿说你总被咬,种一排薄荷能驱蚊虫。”
“等薄荷叶长大一些,就把它们摘下来磨碎,我做些薄荷脂给你,放在小铁盒里,以后的夏天,应该也用得上。”
第115章 尾声(虐)
郁香兰的声音很轻,语速很慢,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不长不短的一句话,也要中途停下几次喘喘气。
楚珞珈仰起头来看她,黑漆漆的狐狸眼中起了些泪光。
郁枭不在家的这些日子里,属他陪伴郁香兰的时间最长。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郁香兰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他也清楚地知道,从前那个可以毫无负担耍大刀的女人,已经连爽朗大笑的力气都失去了。
每一个鲜活的生命都会迎来两种不同的结局,日渐干枯,或戛然而止,没人说得清到底哪一结果会更好,也没人拥有选择的权力。
楚珞珈一直很抗拒去想这些事情,他怕自己有一天会羡慕别人可以在蹉跎的时光中携手老去,而他只能像陪伴郁香兰这般,束手无策地迎来郁枭生命枯竭的最后一秒。
他觉得这对他来说很残忍。
但他没后悔过,至少他还有着一份保护郁枭的能力。
只是他没想到,会被意料之外的突变打了个措手不及。
*
临近九月末,天气转凉,楚珞珈的毛也长了回来,在他几次三番企图蒙混进军校失败后,忽然得知了郁枭因违法乱纪被学校开除了的好消息。
他最初还有点高兴,他也知道郁枭不是念书的料,可他没想到郁枭对此反应却是相当激烈。
最让他意外的是,郁枭上头的那几个哥哥,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他说话。
他觉得其中定有什么不对,决定去找郁恩问个清楚。
郁恩似乎也猜到他会来找自己,一进屋没等他问出话来,就先一步开口道:“你带郁枭走吧。”
香炉里依旧放着茉莉香片,只是今日的气味要比往日苦涩得多。
他的心脏也随着屋里清苦的熏香一而再地下沉。
“是出什么事了吗?”
郁恩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眉心抽动了一下,楚珞珈知道,那是一个人要发怒的前兆。
事态比他预想得还要差,七月初开始,南方沿海的城市就已经陆续沦陷,这件事被上头压了下来,但这笨法子能短暂的瞒过大多百姓,却瞒不过他们这些耳目灵通的地方官。
尽管郁家早有准备,却不曾想耗费了那么久的人力物力建造出来的驱逐舰,在这最关键的时刻被强行调往去了中央,为大人物的生日宴冲排场。
郁恩讲话时,一言一字下都压抑着歇斯底里的怒火,仿佛在牢笼中拘困了好久,才得以宣之于口。
“没法拒绝吗?”他下意识问道。
“他们说此时阅兵才是展现国威,震慑侵略者最好的……算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联合军 的船都他妈快开过来了,我要是有法儿,也不会让你把郁枭带走了。”郁恩的口吻有些急躁,“现如今走水路太危险,我有一架没有编号的直升机停在港口沿岸的一处平地,但那只能容纳两人,你们上去之后尽量往西北方向走,等平静了再回来……”
他忽然间的停顿让楚珞珈感到不安,他紧锁着眉头望向郁恩,颤抖的瞳孔仿佛再祈求他不要说出来。
不要说那句他不想听到的话。
“万一等不到那一天,你们就永远别回来了。”
说完他缓缓俯下了身子,用飞毛的小刷子,一点一点扫掉了香炉中的残灰。
门是在下一个瞬间被撞开的,郁恩禁不住手一哆嗦,大半的香灰就倒在了他的皮鞋上。
“我哪儿都不去。”郁枭洪亮的嗓音从门口由远及近地传过来,
郁恩叹了口气,扶着桌沿抬起身子向上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烙下的抬头纹径直堆叠在了额头上。
郁枭错开他的视线,把愣在椅子上的楚珞珈拎起来夹着,“你跟我回去,不许乱跑,找你半天了。”
“郁老五,这事没商量,叫林嫂给你收拾东西,明天就给我滚蛋。”见他拿了人就要往外走,郁恩当即板起脸站起来。
这显然不是他俩第一次就这个问题起争执。
楚珞珈明显感觉到郁枭箍在自己腰身上的手臂收紧了几分,心中暗叫不妙。
两个人此时都处在情绪极端,你一言我一语地对峙下去迟早要出问题。
“大哥,你和十年前真的一点长进都没有。”果然,他还没等做些什么,就听见郁枭转过去如是说,字字怼在郁恩最触不得的地方,“出了问题不想着怎么去面对,就知道把我送走送……”
拳头越过桌面直接挥到了郁枭的脸上,他也不躲,就那般直挺挺地接了下来。
“你有话好好说你打他干什么!”楚珞珈张口大喊道,他心疼坏了,郁枭挨打的那半边脸肉眼可见地红肿了起来,内嘴角被牙齿磕破了,丝丝的血迹顺着口角溢出来。
“你又有什么长进?死倔死倔的臭脾气,安条尾巴就能当头驴!”郁恩脸色涨得通红,额角上青筋暴起,又被他气得起了层虚汗,“我他妈要是有办法就把整个城一块搬走?可我做得到吗?鬼子不出三天就会从港口上岸,可他们抢了我们的战舰,抽调了全城近一半的兵力之后告诉我,要严防死守!要誓死护住海岸线!”
嘶哑的叫喊声在空荡的书房内回响,荡了一圈又一圈,郁恩似乎也没料到自己情绪可以失控成这般,从前那么多阴霾他都扛得下,怎么如今空长了年纪,却能干出这么失态崩溃的事儿。
他无措地看着郁枭越发晶亮起来的眼,想伸手抱他一下,可却无法忽视掉手心里却残留着刚才那一拳的痕迹。
他把声音放轻缓了些,“这里很快就变成一座死城,被淹没在炮火之中,可我只调得动一架飞机,送两个人走,你告诉我我该怎么选?你姐离不开鸦片,三娘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你是我们最小的弟弟,我们、我们都希望你可以活下去。”
*
楚珞珈一手提着个冰袋,一手拿着两个白煮蛋,搓核桃似的放在手心里转。
他绕着郁枭转了好几圈,自打从郁恩那里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坐在椅子上发呆,不哭不闹也不说话。
“我知道你难受,但……”他提了一口气,憋在胸腔,可当他看到郁枭的脸时,在肚子里翻来覆去滚出来的话又残碎成了只言片语。
郁枭远比他明白事,他不可能理解不到郁恩的为他好。
他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这一点也一如千百年前。
“你要不要抱抱我?”最后的最后,他对着郁枭张开双臂。
听到这话郁枭倒是有了点反应,他愣愣地看了楚珞珈几秒,才极缓极缓地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
同他紧绷的身体相反的,楚珞珈的身子软乎乎的,脖颈间还带着薄荷和驱蚊草混合在一起的香膏味,郁枭忍不住搂着他闻了好一会儿。
“如果我说,我希望你跟我一起逃跑,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啊?”他把嘴唇无限贴近了郁枭的耳廓,用细若蚊虫的音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