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为眼前这个人。
他希望看到他因他慌张,因他担忧忐忑,会为照顾他忙前忙后,会守在他的卧房外,背影如银槍如坚盾。
他是贪求的。
在此之前,他一直极力克制和回避,一直以“陆小侯爷”的称呼划为界线,一直不断地、反复地告诫自己。
直到陆骁亲手打破了那个界线。
如今,谢琢直面内心,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如此贪婪。
他就像久旱的土地,一旦得到了一点甘霖,就会毫无节制地去索取、去贪求,得到了一点在意、一点关心、一点爱,就想要得到更多、更多,直到将这个人全部霸占。
他一步步地走近,然后坐到了陆骁对面的位置。
陆骁没有发觉谢琢刚刚的出神,将一杯茶放过去,细致叮嘱:“不烫,是温的,刚好可以喝。”
“好。”
茶水溢入唇齿,谢琢忍不住想,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可知道,我就如难填的欲壑,贪心不足。
两人又开始打双陆棋。
陆骁尽量把每一局的时间都延长,一局,两局……直到三更。
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套着护腕的手支着下巴,陆骁语气如常:“突然困了,延龄介不介意再把这张榻借给我睡一晚?”
“当然——”故意将陆骁的心思提起,谢琢才说出后半句,“怎么会介意。”
半夜,陆骁本就警觉,睡得也还不沉,在听见开门的声音时,立刻睁开了眼睛。
他夜视能力极佳,自然发现书房的门还好好关着,那就只可能是隔壁传来的动静了。
想了想,陆骁还是放不下心,坐起身,披上外衫,准备去外面看看。
院中,灯笼依然亮着,谢琢墨发披散,穿着单薄的雪色寝衣,立在檐下。
听见脚步声,谢琢转过头:“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我本来就睡得浅,”陆骁站到谢琢旁边,替他挡着吹来的风,问他,“是不是又惊梦了?”
谢琢神情倦怠,夜里的冷意冻得他面色发白,同时,越发显出了他的墨发和眉眼,而露出的后颈延伸到衣领下,又与清瘦的肩胛、腰线,组成了极为引人视线的弧度。
让人无端生出些旖旎的念头来。
“嗯,突然从梦里惊醒,就有些睡不着了。”
陆骁移开视线,将自己披着的外衫裹上谢琢的肩膀,又克制了想帮他把散在鬓边的头发别到耳后的想法,莫名有些结巴:“你先去睡,我、我看——”
谢琢笑道:“可今夜没有月亮。”
他双眼像是含着别的惑人的意味,又被隐约的笑意冲淡。
陆骁闭了嘴,看月亮不能用了……他开始艰难地想,找个什么理由,才能在门外守到谢琢睡着。
然后他听见谢琢的声音:“卧房中也有一张榻。”
陆骁呼吸一滞:“什、什么?”
谢琢重复:“我说,卧房里也有一张榻,如果驰风愿意,去那里睡一晚可好?你在时,我很少惊梦。”
直到将棉衾放到榻上,陆骁都还没能反应过来。
阿瓷、阿瓷怎么可以……不对,他怎么能答应和阿瓷同睡一间房?
可想起谢琢面色苍白、难以成眠的模样,一切别的想法都被抛诸脑后。
心底又泛起一点欢愉和柔软——
阿瓷说,他守着,才能睡好。
第48章 第四十八万里
第二天, 陆骁醒来时,发现屋内炭火半熄,谢琢已经房中了。
院里有人走动, 听脚步声,应该是葛叔。
陆骁起身, 坐在榻上, 一时间不太敢推开门走出去。
昨晚没抵住诱惑, 就这么在阿瓷的卧房里睡下了。要是他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去, 葛叔会不会用烧火钳把他打出去, 或者以后再也不给他开门了?
陆骁代入了一下,虽然他的小侄女陆催雪现在路都还走不太稳,但要是以后, 他大清早在院子里练槍法, 发现有一个男人从陆催雪的卧房中走出来,明显是睡了一夜的模样, 那他肯定会直接把槍掷过去!
于是陆骁起身将棉衾折叠整齐,耐心等着,直到葛叔的脚步声往厨房去了, 他才连忙打开门, 准备闪身进到隔壁的书房, 假装自己昨晚是在书房睡了一觉。
然而没想到,他刚刚关上卧房的门, 就听葛叔笑吟吟地招呼:“小侯爷起床了?朝食已经准备好了,可要用一点?”
陆骁脑子懵了一瞬, 脚步僵硬地坐到桌边:“对,起床了,好。”
葛叔笑容慈和:“公子临行前让我告诉小侯爷, 公子因为常年睡不好,所以卧房中点着安眠的香,所以小侯爷可能会比往日睡得要沉,不用担心。”说着,将碗筷摆好,“小侯爷快多吃点。”
陆骁提起筷子,决定自行坦白:“我昨晚在延龄卧房的榻上睡了一晚,但真的,我只在榻上躺着,没有乱走,也没有乱看。”
“公子难得与人这般亲近,是好事,公子夜间就寝时,葛武那小子都不能随意进公子的卧房,小侯爷是特例了。”
“哦,这样啊。”陆骁僵硬地提起筷子夹菜,心里又有点压不住的开心。
“而且看公子的脸色,昨晚定然睡得很好,多亏了小侯爷。”葛叔叹道,“公子自小就没有朋友,若小侯爷愿意,能不能多来找找公子?小侯爷在时,公子总是开心许多。”
陆骁立刻应允:“我肯定会经常来找延龄的。”
他隐下后一句没说——他跟阿瓷在一起时,他也会开心许多。
不过,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陆骁又左右看了看:“不过延龄去哪里了?可是带着葛武出了门?”
葛叔回答:“没错,杨首辅递了帖子来,公子不能不去,所以起床收拾了一番,就乘马车去了杨首辅府上,现在想必已经到了。”
陆骁皱眉:“杨敬尧?”
另一边,正堂里,墙上挂着几幅画轴,杨敬尧正领着谢琢一幅一幅仔细观看。
“这两幅画都是老夫的珍藏,轻易不拿出来示人,特别是天寒,就怕有所冻损。”
谢琢跟在杨敬尧后面半步,赞叹道:“延龄荣幸,想来也只有在首辅这里,才能看见濮阳琼的真迹。”
“老夫为收集这几幅画,也颇费了一番心力。这四幅画,分别画于濮阳的少年、青年、中年和老年,是他不同时期画技的代表。”杨敬尧指了指,“特别是这一幅,濮阳中年,父母接连病逝,极是伤怀,含泪画下了这幅《雪夜归家图》。”
谢琢仔细看着画中场景,似有动容:“不瞒首辅,濮阳琼的画作中,我最爱的便是这一副。谢某此生最遗憾的,便是父母早逝,不能尽孝。”
“听说延龄是清源人?”
“正是,清源十几年前有时疫,咸宁七年,我已经能记事。那时每家每户都挂着白幡,举办丧事,不管是城里还是镇上,药都已经被抢空了。
我父亲是读书人,照着药典上的描述,拖着病体去山中挖草药,回家途中被人拦下,为了保住草药,腿都折了。”
谢琢双眼微红,又强自将涌起的情绪压下,“但把草药带回家后,他自己却没舍得喝,母亲也舍不得,小心翼翼地煎好放凉,都喂给了我。”
杨敬尧叹息:“父母之心啊。”
仰头看着《雪夜归家图》左上角的题字,谢琢面露回忆之色:“所以我能理解濮阳的心情,那里是再也无法回去的家。”
注视着谢琢的侧脸,杨敬尧劝慰道:“若你的父母在泉下知道你高中探花,入朝为官,绯服加身,想来也会很是开心。你年纪不大,但纯孝又勤勉上进,是个好孩子。”
谢琢不知道杨敬尧此次找他,是为试探还是为了别的,只顺着往下说道:“我的命是他们用自己的命换来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
杨敬尧转身朝着茶桌走去,两人相对坐下后,他才问道:“听说延龄是由家仆照料长大,家中没有长辈,想来终身大事也还没定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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