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黑色为衬,谢琢的肤色更似霜雪,眉眼如画。
他的阿瓷是极好看的。
视线做墨笔,陆骁缓缓描摹着谢琢精致的眉骨、微扬的眼尾、烛光下一半浸在阴影中的鼻梁,以及——柔软的嘴唇。
随即,再移不开。
谢琢的唇薄,唇线清晰,最近吃药调理应该是有用的,唇色显出了一层淡绯,润和软的唇珠极是惑人。
烛火摇动,陆骁仿佛坠入了由谢琢的呼吸织成的网中,难以自抑地缓慢俯身靠近。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像是起了一片燎原大火,烧尽连天荒草。
阿瓷,阿瓷……
念着这个令他辗转反侧、思之不忘的名字,陆骁的吻如风吹薄云,微顿后,珍而重之地落在了谢琢的眉心上。
第54章 第五十四万里
入三月后, 洛京城内画旗风展,杨柳依依。花卉渐次盛开,城郊游人如织, 平民勋贵争相出城踏青,笑和饮酒。
而凌北陆家却连递四道折子入京, 汇报与北狄的战事, 同时请求朝廷调拨粮草军械, 以补损耗。
“诸卿怎么看?”咸宁帝命高让将最新一道折子送与在座的大臣传阅,“陆大将军在奏折中说,因冬天太过严寒,凌北的军田收成也少,所以需要填补的军粮比往年多了两成。另外,因与北狄的战事频发,军械耗损也比往年多了三成。”
户部管天下钱粮,听咸宁帝说完, 户部尚书就先坐不住了,忍不住道:“怎一下就多了两成?就算军田减产, 也不该出现如此大的缺漏。”
兵部尚书没个好气:“耶律真当了汗王后,频繁挥兵边境, 凌北将士杀敌,难道不需要吃粮?另外,交战时, 军粮被烧被抢,有一定的消耗也是正常, 再加上军田减产,怎么就不能多两成的缺漏了?”
当众被驳,户部尚书怒道:“我只是心中存疑, 又未曾说陆大将军虚报,你为何如此夹枪带棍?”
兵部尚书丝毫不让:“既然你不会好好说话,我自然也说不出好话!”
“够了,”咸宁帝将茶杯重重放下,“朕把你们招来,不是为了听你们吵架的。”
在座之人纷纷噤声。
杨敬尧缓声道:“户部尚书有所疑虑也是正常,毕竟往前数几年,凌北也未曾有如此大的辎重缺口。”
“首辅所言极是。”户部尚书当了几十年的官,心里的账清清楚楚,当即开始哭穷,“为防无定河春洪泛滥,户部已经支取了大笔银钱,征召民夫疏浚河道、修建堤坝,依工部移来的账目,后续还有开销。另外,怀州春旱,要出钱赈济,修建后陵,修建雍丘的行宫,样样都是银钱。现在陆大将军既要粮又要军械,户部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啊!”
他隐下没说的是,开春以来,咸宁帝想要一批织金云霞龙纹、龙纹纻丝纱罗和五爪龙暗花做常服,再加上皇后和各妃嫔的春衫,两三千匹布和金线红花等原料加起来,亦是一大笔开销。
户部尚书心里明明白白,若是此次慷慨地把银钱给了出去,那下次咸宁帝再找他要钱时,他给不出,就是他的失职,同样的情况多来两次,咸宁帝认定他无能,那他仕途也就到头了。
工部尚书也道:“凌北所需军械数量庞大,军械所锻造也需要时间。”
“数量庞大?”兵部尚书愤愤出声,“你就没算算,凌北多少年不曾往洛京要军械了?想来此次也是武器实在不能用了,才会要点矛戟枪头之类的铁器,你军械所的库中不可能没有存货!”
工部尚书怒目:“我不过实话实说,又没有说不给,怎么,就你忧心战事?你不在我们位置上,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了,咸宁帝冷淡地摆摆手:“别说了,都回去给朕好好理理,下次再议。杨卿,你留下。”
等殿内重新清净下来,咸宁帝捏了捏眉心:“杨卿,你怎么说?”
杨敬尧知道咸宁帝想听的到底是什么。
他还是一贯的慢声慢气,言语间很是为咸宁帝忧心。
“凌北短短一两个月里,接连递了七八道折子入京,这本就不寻常。陛下除了看折子以外,没有别的途径能够了解凌北的真实情况,只能是陆大将军说什么,便是什么。”
咸宁帝手停下,对着杨敬尧,他未隐藏自己的忧虑:“是啊,朕坐洛京才可安天下,凌北被陆家把持,犹如铁桶,即便是派监军过去,也只能看见陆家想让他、或者说想让朕看见的。此举还会引人上书说,陆家满门忠烈,朕不该如此多疑,伤了陆家的心。”
杨敬尧附和:“那些人满口大仁大义,却不曾为陛下考虑过分毫,不知陛下所忧所虑。”
咸宁帝起身,负手踱步,感喟:“军粮多了两成,军械多了三成,若陆家用多出来的这些辎重养兵,那就如猛兽装上了獠牙,到时,谁能拦得住?陆家的兵,各个都在战场搏杀,见过血。而朕的禁军,只会杀鸡赶兔,真对上,不堪一击。”
杨敬尧点头:“确是如此。况且,近年来,不单是凌北,连洛京中都有不少百姓称赞陆大将军护国护民,若无陆大将军镇守边境,用兵如神,北狄早已兵临洛京。”
“荒谬!”咸宁帝脚步顿住,登时拂袖,“真当我大楚缺了区区一个陆渊,就国将不国了不成?这么多年,北狄那群马上蛮族从未越过凌州!兵临洛京?当真可笑!”
杨敬尧连忙躬身拱手:“陛下息怒,实乃百姓愚昧,易受煽动。”
“不用再议了,军粮和军械各多给一成,足够了。”咸宁帝站在御案旁,将凌北来的折子扔到一处,“铁器不腐不碎,朕就不信,他陆渊真的就有如此大的损耗!”
书房里,葛武将煎好的药端进来:“公子,还得稍稍放一放,有点烫。”
“好。”药汁黑稠,还散发着一股酸苦气,谢琢已经很习惯,继续练字。
放下药碗后,葛武没有走开,汇报道:“进出凌北的商队带回了消息,最近北狄上下戒严,过去的商队不仅要被搜身、清查货物车马,还会被征重税,甚至已经死了好几个人。陆将军的意思是,安全为上。”
“嗯,让昌叔就按照陆将军说的办。”衡楼的商队通常是将大楚的茶叶和漆器瓷器等卖往北狄,再从北狄运回药材、皮毛甚至矿藏,而衡楼产业广布,只是短时间内少派商队来往北狄和大楚,不会有什么影响。
“另外,户部计划调往凌北的粮草肯定不够,你告诉昌叔,让他继续收购粮食。现在正是春耕,若不好收粮,粮商富贾仓库中去年前年的粮食也可以给出高一点的价格。”
谢琢写完十页纸,搁下笔,取湿布巾擦了擦手,又叮嘱,“粮收上一部分后,就可以开始陆陆续续往凌北运,边境断不得粮。”
葛武把谢琢说的都一一记下,生气又想不明白:“我是真不明白,边境将士用命垒城墙,为什么安闲度日的人却如此吝啬,连饭都不给吃饱!”
“人便是如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都有私心。”谢琢手指触了触药碗,觉得不烫了才端起来。
宋大夫几个药方用的都不是寻常的药物,有的辛辣,有的发凉,有的喝下去后,舌头都发麻。难得这一次的新方子除了有点酸以外,没有别的怪味。
喝完后,葛武将药碗端走,谢琢含了一块糖,压下舌尖的苦味。
糖还没吃完,陆骁便来了。
见他革冠高束,一身麒麟服穿得规整,谢琢疑惑:“今日进宫了?”
陆骁一进门就去握谢琢的手,一边漫不经心道:“没有进宫,去了一趟户部,我好歹顶着侯爵,虽然勋贵和朝官的品级各算各的,但勉强也能用上一用。”
“是去盯着户部给粮了?”
“延龄好聪明!”陆骁将自己的手指扣进谢琢指间,抱怨,“户部的人都滑得很,要是不盯着,他们能想出一万种法子盘剥。还有,存了三四年甚至发霉了的粮食,他们也敢充作军需送往边境。以前我还在凌北时,不是没见过,纸上写着一百石,实际上一百石中能给人吃的,不足三分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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