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会万劫不复。
红烛幽暗,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甜味,薄薄的酒香清淡蛊惑。
燕云潇一声轻叹,道:“你真的想这样吗?”
她是一只自由的蝶,明媚又张扬,流连于花丛碧海。上至达官贵人,下至破落书生,无人不爱她,无人不敬她。
可从她叫出那声“皇上”起,一切都变了。
她在向他求束缚,她甘心从一只自由美丽的蝶,变成黄金鸟笼中的金丝雀。
变成佳丽三千中的一人,变成吃醋、嫉妒、攀比的平庸妇人。
因为她太爱。
她知道。
他也知道。
听到他这样问,步摇浑身一颤,突然崩溃地哭起来,捂着脸靠在他胸前。
年轻君王的心跳是那样沉稳,咚,咚,咚,平静得近乎冷漠。蛊惑的甜香、加料的冷酒、美人薄衣在怀,都没能使他的心跳乱上一分一毫。
步摇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看到了一双清冷干净的漂亮眼睛,如秋日的深潭,没有一丝暧昧的情绪。
她像是被泼了盆凉水,整个人突然清醒了过来。
“我、我不知道——”她坐直身子,背对着他,幽幽地道,“对不起,我今晚有些情绪失控。”
燕云潇温声道:“没事的,你只是喝醉了。”
步摇仍背对着他,倒了杯酒喝下:“对,我只是喝醉了。”
“十三年前,你从宫里溜出来玩。我那时父母双亡,流落在大街上。你给我买了馒头和包子,还买了一盒胭脂送我。”
步摇说着,倒了一杯酒递给他。这一次她没碰那个机关。
燕云潇接过酒杯,听她继续道:“回宫前,你把我安置在了天香楼中,那是你第一次动用蓝卫。”
回忆起往事,燕云潇微笑着转了转酒杯,慢慢喝下了酒:“那时你像警惕的小狼一样,还担心我在馒头里下毒。”
步摇破涕为笑:“那时我不相信,像你这样富贵的公子哥,会无条件地对一个陌生人好。”
“可你确实是这样的人,你会帮助任何一个受苦的陌生人……”她轻声道,“所以即使你身边全是太后的眼线,你仍然冒着暴露蓝卫的风险,把我安置好,让我不再流落街头。”
“那时你才七岁,比我还矮。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像小大人一样。”
说到这里她回过头,睫毛上仍挂着泪珠,脸上却带着笑:“你在宫里,不能时常来看我,便命蓝卫给我送东西,银子、糕点、衣服、胭脂……”
“后来你长大了些,怕我觉得你在施舍我,便让我替你联络在外的蓝卫。”
步摇轻叹一声,替他理了理披风,道:“你这么温柔,这么细心,还长得这么好看,哪个女孩子能不喜欢你?”
燕云潇慢慢地道:“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因为你对我太好?还是因为你不该这么优秀?”步摇拿走他手里的酒杯,“喝不下就别喝了,脸色不好,前几天是不是病了?”
“没事。”燕云潇道,“你想喝,我陪你。”
“你看看,你总是这样。”步摇又掉了串眼泪,却也没再劝他,给两个酒杯都满上了酒,“那就喝吧,反正这是你最后一次陪我喝酒了。”
燕云潇道:“为何?”
“因为……我要嫁人了。”步摇微笑道,“他姓郑,是个小布商,算不上多富裕。他每晚都来看我,只喝茶说话。他会在街上蹲下身,帮我擦鞋上的污泥。”
燕云潇莫名地就想到了那日在朝堂上,满地鲜血和尸体中,丞相半跪在他面前,给他擦去锦靴上的血迹。
“……三日后成亲。”
步摇从他腿上起来,走到梳妆台前,束好散乱的头发,又补了胭脂和唇脂。
再转过头来,她又是那个光彩照人的天香楼花魁。
“放心吧,你不要我,爱我的人可多着了。”她拿出一件披风穿上,“——你姐姐抢手得很。啧,这破衣服,冻死人了。”
燕云潇慢慢喝完了酒,脸色比刚才更苍白了些,他微笑道:“恭喜。”
步摇望着桌上的酒壶,道:“抱歉,第一杯酒里加了……”
“只是普通的一杯酒。”燕云潇依然微笑着,“不是吗。”
眼看着泪水又要夺眶而出,步摇转身背对着他,道:“是的,当然只是普通的酒——好啦,时辰不早,赶紧回宫休息……找太医看看。”
她顿了顿,说:“姐姐是马上要嫁人的人了,得避嫌。快走吧。”
燕云潇起身时撑了下桌面,身体晃了一下,等站稳,他道:“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写信告诉我。”
步摇依然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燕云潇推开门向外走去,却听背后响起颤抖的低声。
“云潇。”
他顿住脚步。
“你是风,雁过无痕的风。”步摇道,“只有方向、永远没有中心的风。”
“但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一个能拉住你、让你驻足的人。”
燕云潇又等了片刻,身后寂然无声,他便又往外走去。
真心爱他的人吗?
什么是爱?
后宫的侍妾每每都说爱他,却在殿中点药香,酒中加料。爱的是他,还是他的权势和金银?
步摇说爱他,可在表明爱意之前,她已经找好了退路。
甚至太后也说过爱他。
多么可笑。
除了血浓于水的亲情,世上怎么可能存在全心全意的爱呢?
燕云潇脚步虚浮地下楼。
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上午还在喝药。那几杯凉酒着实让他难受得不轻。
走出天香楼大门,看到自家马车,燕云潇松了口气,眼前一黑差点跌倒。
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牢牢扶住。
他以为是小邓子,便虚软地轻声道:“回宫。”
等眼前黑雾散去,他看清小邓子正站在马车旁,这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对上了林鸿担忧的视线。
“丞相怎在此处?”
燕云潇推了推他,想站直身体。可那条揽在他后腰的手臂一离开,他又眼前发黑站不稳,便任由对方扶着他。
林鸿道:“臣有要事禀告。”
燕云潇哦了一声,没有问他是什么事,对方也没再往下说。他只是想起,刚才他站不稳时,抓了一把对方,碰到一个很硬的东西。
现在看来,那好像是丞相上臂的肌肉。
“是不是身体不适?”林鸿关心地看着他,“回宫还有好长的路,皇上若是不嫌弃,便去臣府上休息片刻。”
燕云潇没什么力气地挥了挥手。
林鸿扶着他上马车,把早准备好的暖炉递给他,又斟上一杯热茶。
燕云潇闭上眼睛靠着车壁,看上去恹恹的,落寞又寂寥。像一只在外面受尽委屈的小狐狸,无精打采地缩成一团,舔着毛发。
这一瞬间,林鸿很想把他揽在怀里,安慰他,哄他,任由他发泄情绪。
可他深知燕云潇性子里骄傲的那一面——这是一只默默舔舐伤口的虎,而非软弱哭泣的小白兔。
所以他没有问皇帝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坐过去,小心地拢住那双冰冷颤抖的手。
“是不是冷?”他道,“皇上之前受寒还没好全,让臣为皇上暖一暖手。”
燕云潇睁开眼睛看他,然后又缓缓闭上。
一路无话。
到了相府,林鸿扶着燕云潇去了书房,仔细地将所有窗户关上,隔绝寒风。然后生上火炉,将暖炉换了新炭让他抱着。
“皇上稍坐片刻,臣去去就来。”
屋里很快温暖如春,燕云潇抱着暖炉,终于不那么冷了。
他打量起四周。
书房不大,一张桌案,一张硬椅,桌上摆着些文书,砚台里有一些残墨。墙上挂着一幅四尺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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