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纳闷地望着皇帝,从那张俊脸上看出了“悔不当初”和“无地自容”,她一面奇怪,一面又发现,皇帝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样生动的表情了。
“要是有人来找,就说朕病了。”燕云潇吩咐道。
“喔。”银烛不明所以,系起纱帐,点上茶香,伺候着他梳洗,暗中观察着他。
燕云潇泄气了一般,又道:“罢了,有人找,就放进来。”
银烛瞅着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皇上有大大的心事。”
燕云潇直叹气。
用过午膳,燕云潇在寝宫磨磨蹭蹭,不肯去暖阁处理政事。
昨夜的事情又激发了他习武的决心,召来蓝一对战。
蓝一惊奇地发现,皇帝今日士气大增,招式透着不甘和决心。剑术是心术,心无斗志,剑术自然绵软。心有志气,剑术自然精纯。
蓝一是武痴,和皇帝对战一个时辰,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兴奋。
燕云潇一想到昨日被人抱起来强吻,心里就憋着一股气。每当力气耗尽他就回想那个画面,便又收获无穷斗志。
两人交手三个时辰,均浑身大汗,虚软地躺在地上喘气。
沐浴后用过晚膳,燕云潇又问:“没人来找朕吧?”
银烛摇头:“没有。”
燕云潇松了口气,却又想起林鸿昨夜说的话。
他果然没有催他,也没有逼他。
可有些事情总要面对,逃避不是他的性格。天色暗下来后,燕云潇去了暖阁。
他一眼就看见了桌案上的鲜花。
原先的枯花早已扔掉,换成了一簇由玫瑰、石斛、蔷薇组成的花束,散发着淡淡清香。
角落里的人又搬了回来,正与一位官员说着话。
见皇帝过来,林鸿与那位官员起身行礼,得到准允后又坐了回去。
燕云潇听了一下,他们在讨论军费的事情。
桌案上有一个熟悉的食盒,里面是尚有余温的栗子糕。燕云潇翻着一本话本,一边喝茶,一边吃完了栗子糕。
角落里的讨论声停止了,官员行礼告退,暖阁安静了下来。
燕云潇低头翻着话本。
脚步声停在他身后,一双有力的大手帮他揉按着肩膀。
依然没人说话。
燕云潇翻了一页书,翻页的声音很大,在安静的暖阁中格外清晰。
一炷香时间后,燕云潇无奈地合上书。
身后那道灼灼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只差把他后背烧出个洞来。他不用去看也清楚地感觉到了。
“你让我想想。”他说。
林鸿闻言松了口气,笑得灿烂:“臣怕皇上翻脸不认人,躲臣几天后,又找个由头把臣发配去外地,等个三年五年十年的,等臣回京,皇上孩子都抱好几个了。”
燕云潇还真这么想过。
他板起脸:“在丞相心里,朕就是这样的人?”
林鸿道:“臣失言。”
他问:“皇上睡得好么?”
燕云潇道:“还行。左边……就这里,舒服。”
他和蓝一交手了三个时辰,全身酸痛,林鸿给他捏肩膀,舒服得不行。
林鸿道:“三月初有份折子,劝皇上选妃,皇上说等忙完春闱便安排,礼部已经开始筹备了。”
“唔。”燕云潇又打开书,漫不经心地笑道,“丞相不想让朕选妃?”
“皇上年纪还小。”林鸿声音骤低,又道,“最重要的是,臣会嫉妒得发疯,说不定会做出有违约法三章第三条的事情来。”
燕云潇刷刷地翻了页书,似笑非笑地道:“丞相大可以试试。”
林鸿立刻服软:“臣说笑的。皇上的话是圣旨,是神谕,臣万万不敢违背分毫。”
他态度良好,燕云潇便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朕也改变主意了,暂时不想选妃,这事便交给丞相处理吧。”
林鸿声音轻快:“是。臣便为皇上来当这个恶人,下次朝会便推掉选妃。”
燕云潇终于仰头看了他一眼:“丞相不想当这个恶人?”
他这么仰着,腰身弧度漂亮,脖颈绷紧,下颌的弧线如温润的玉。林鸿喉咙发紧,捧住他的脸,指尖顺着下颌骨描摹:“臣当然愿意,为皇上效劳,是臣心之所向。”
燕云潇皱起眉:“不许摸朕。”
林鸿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心中暗道,这样都没生气,下次可以找机会摸一摸锁骨上的红色小痣。
翌日的大朝会上,林鸿以边境战乱未平、皇上年纪尚轻为由,提议选妃推后。
这理由很荒谬,但皇帝竟然一言未发,百官便也无人反对。
去年朝廷中许多官员落马,年节后各州总督回到地方上,为向皇上表忠心,又惩治了一大批贪官污吏,朝廷中枢和地方上都有大量官职空缺。一次科举选拔的人才不够,皇帝决定开恩科,在文人士子最多的江南一带再举行一次府试。
这是文瀚风雅的好事,百官皆赞同。
皇帝命林鸿充任主考官,前往典试江南。
临行前夜,京城庭院中。
板栗树长势喜人,嫩芽随夜风轻摇。
树下一张案几,两张软椅,燕云潇喝着新酿的梅子酒,道:“江南士子多才,丞相此去,为朝廷多选拔些能臣。”
林鸿提壶给他斟满,幽幽道:“臣希望没有后顾之忧。”
燕云潇很大度:“请说。”
林鸿道:“上回皇上把臣支去随州,结果相府被查抄,臣被夺去一应官职,皇上两个月不见臣。”
燕云潇奇道:“你是在怪朕?”
林鸿立刻认错:“臣不敢。前面说的都不重要,臣唯一害怕的,是皇上借口不见臣。”
燕云潇放下白玉杯盏,摘下肩上的桃花瓣,用指尖捻着,沁出淡粉色的花汁。他说:“放心吧,朕说了会好好想想,等你回来,自会给你一个答案。”
林鸿望着他指尖的湿润淡粉,眸色深沉:“是合理的答案吗?”
燕云潇疑惑地一挑眉:“嗯?”
“皇上会再用一袋金叶子金瓜子打发臣吗?”
燕云潇:“……”
林鸿紧紧盯着他:“皇上会再次一言不合就给臣赐婚吗?”
燕云潇:“……”
“或者,皇上会又让臣滚出暖阁,滚离视线之外吗?”
“……”燕云潇道,“不会。”
“对了,既然提到了,你把金叶子还给朕。”
林鸿缓缓摇头:“不。”
燕云潇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不由得哼笑道:“丞相大人好算计。”
这人难不成是想着,以后时不时拿出金叶子卖惨,说些“皇上当初好狠的心,拿银钱侮辱臣的感情”“皇上让臣悲痛欲绝”之类的话,来拿捏他,让他心软,从而答应某些不合理的请求?
做梦呢。
他才不会被拿捏。
林鸿望着他,笑得光风霁月:“臣哪有什么算计。”
燕云潇冷哼,又喝了一盏薄酒,脸上微红。
他一喝酒就上脸,淡红从白皙的双颊透出,令朝霞也失了颜色。
林鸿失神了一瞬,端走他的酒杯。
燕云潇不满地瞪视着。
“好了,时辰不早,臣送皇上回宫歇息吧。”林鸿走到他身侧半跪下,捡去他身上的花瓣。
燕云潇仰靠在椅背上望他,懒懒地道:“今儿就在这儿歇下吧。”
酒虽是薄酒,浅饮了一晚,也有了两分醉意。他此时骨头发软,慵懒得不想动弹。
酒意上头,有些发热,他轻轻扯了扯领口,露出一片白皙如玉的脖颈。
林鸿眸色一深,望着那处裸露的皮肤。他知道,领口再往下拉一点,就能看见锁骨上方的红痣。
那颗红痣,他只在那晚的月光下看过一眼,朱砂如血,红得滚烫。
他望向皇帝微阖的双眼,缓声道:“臣来为皇上整理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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