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是明晃晃地嘲讽皇帝拉不动弓!
林鸿冷眼看着张实,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燕云潇却仍笑眯眯的,接过那旧猎弓随手一弹,弓弦应声断了。
“哎呀,张副统领,你这弓不怎么结实呀。”
张实一惊,虽说这把旧猎弓保养不当,但至少也还剩四五斗的力道,怎么皇帝用手指一弹,竟然就断了!
他额上冒出冷汗,感觉事情超出了预料,只好硬着头皮拿来一张硬弓。
燕云潇随手掂了掂,赞道:“这弓不错。”
说完,他依然懒懒地靠在椅子上,轻轻一拉便挽弓如月,箭矢倏地向天空飞去!
一只雁、两只雁……三只雁,齐齐落下!
一箭贯三雁!
燕云潇勾唇一笑:“这雁就赏给大家吃吧。”
士兵们沉默了一瞬,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山呼万岁声飞出营地,飞向远方的山。
张实愣在原地,脸色煞白。
燕云潇看也没看他一眼,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在盏沿刮去盖子上的茶叶。
林鸿手中的剑快如闪电,张实的脑袋骨碌碌地滚远了。
“不敬皇上者,死。”冷冷的声音回荡在营地上。
所有人结结实实地震惊了。
方才砍了那么多颗脑袋,众人也只是后怕。可现在人头落地的是御林军的副统领,是五万御林军中的第三号大人物!
就这样简简单单地人头落地,与世间任何一颗人头都没有区别。
皇权之下皆蝼蚁。
众人颤颤巍巍地跪下了,这一回是发自内心的臣服和敬畏。
只剩许泉盛一个人还站着。
他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在生死边缘竟生出了无穷的勇气,大声道:“皇上又想如何处置臣?”
燕云潇惊异地望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何问出这样的话。
“许副统领何出此言?”燕云潇道,“许副统领统兵有方,御林军这些年来军纪肃清,你功不可没。相比御林军,京城守备军的军纪就差多了,明日起,你就去京郊任守备军统领吧。”
本以为自己也将人头落地的许泉盛闻言一愣,皇上竟然不杀他?竟还让他去任京城守备军统领?
他在御林军二十多年,始终是第二把手。京城守备军虽然只囤兵两万,但皇上却让他去做一把手,名副其实的统领。
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只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地。
燕云潇温声道:“朕不是那不辨忠奸的昏君,许副统领是有才之人,朕自然会待之以礼。”
他早已了解过,许泉盛此人确有领兵之才,却一直被刘勇压了一头,郁郁不得志。刘勇倒台,本以为终于可以荣升统领,哪知秦焕极却空降而来,他憋了这么多年的郁愤集中爆发,自然会煽动下属对付秦焕极。
这样的人,若是把他放到合适的位置,想必能做出一番事业。
许泉盛终于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跪下颤声道:“谢皇上隆恩!”
燕云潇虚扶了他一把。
许泉盛一跪一站之间,已经明白了过来——
皇帝先是用赏钱加倍来安抚最底层的士兵,然后用官位分化了中层的营官,离间了这部分中坚力量,瓦解了最坚实的抵抗。
而后利落地杀张实,却又待他以礼,许他京城守备统领一职。皇帝一来给秦焕极去除了威胁,二来在士兵中树立了忠奸分明的明君形象。
皇帝来营地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却已经将这只五万御林军整顿得上下如一。
多么狠辣的手腕,多么精深的算计。
皇帝不过才二十岁。
还有皇帝最后那句看似闲聊的话……
“令郎武艺高强,朕佩服不已。”
皇帝知道他儿子酒后打死人的事。
许泉盛全身发抖,心中凛然。
他清楚,只有保证京城守备军永远忠心于皇帝,他和儿子才能活下去。
营地旁不远处,有一弯宁静的湖泊。
天空飘落了初雪,林鸿却早有准备似的,撑起一把青色的简约油纸伞。
燕云潇紧了紧披风,慢慢地往前走着。
林鸿温声问道:“皇上想不想泛舟?”
燕云潇点头,又道:“伞拿走吧,漫步雪中,何等快事。”
林鸿无奈道:“会着凉。”
燕云潇哼笑一声:“如此看来,朕与丞相简直是两辈人了?朕想着风流快意,丞相却只想着添食加衣,无趣。”
林鸿只好收起了伞。
两人来到湖岸,一叶扁舟正泊在岸边。林鸿先行上船,冲燕云潇伸出一只手。燕云潇却看也不看,径直一跃,轻盈地落在舟中。
林鸿眼里闪过无奈的笑意。
小舟向湖心荡去。
雪花纷纷扬扬,染白了湖畔的树梢。簌簌无声地落入湖水中,消失不见。
燕云潇盘腿坐在火炉边,道:“这湖中可有鱼?”
林鸿划着桨,道:“这湖中盛产一种冬静鱼,最爱在初冬时出游。肉质极为鲜美。”他捡起船上的几块石头,伸手挥出,石子迅疾地冲入水中。
船上摆着烤鱼用的支架、各种调味料,碗筷。
燕云潇道:“相爷是特意带朕来吃的?”
“这鱼须得现抓现烤才香,故而御膳房从未做过,皇上想必没有吃过。”
几条雪白的鱼泛着肚皮浮上了水面,显然被石子打得晕头转向。
林鸿利落地捞起,刮鳞去脏,熟练地串在支架上烤。
燕云潇静静地坐着,雪花落在他肩头发冠,堆叠起浅浅的一层。他眼神幽远,不知想起了什么。
鱼很快烤好,林鸿将鱼肚皮上少刺的部分剥下来,盛在银质碗碟中,递给燕云潇。
燕云潇伸出冻僵的手,接过碗筷,慢慢地吃着烤鱼。
肉质果然异常鲜嫩,入口即化。
燕云潇望着远山,道:“若朕今天不是突发奇想来游湖,而是想去爬山,相爷是否也安排好了木杖、斗笠、雨鞋?”
林鸿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看着他:“皇上心情不好,自然想散心,臣自当安排好所有,这是臣应尽之责。”
燕云潇垂目看他,眼波不兴:“相爷怎知朕会心情不好?”
“见了血,总会心情不好。”林鸿把新烤好的鱼肉放入皇帝的碗碟中,道,“皇上快吃吧,凉得快。”
燕云潇又吃了几块鱼肉,喝了口热茶,口腔终于恢复了暖热的知觉。他皱了皱眉,后知后觉地捂住腮帮。
林鸿立刻道:“是不是有鱼刺?”
燕云潇感受了一下,示意他来看看。
林鸿擦干净手,走过去半跪着,单手捧起了燕云潇的脸。他的手滚烫,皇帝的脸冰凉,相触时,两人同时打了个颤。
林鸿将食指深入燕云潇嘴里,摸了摸后槽牙的位置,果然摸到了两颗牙齿间的鱼刺。
燕云潇张着嘴,一开始闭着眼,感受到有雪花在睫毛上化开,他便睁开了眼。
他坐着,林鸿跪着,他需要略微仰着头,才能看着对方。
两人隔得极近,呼气成白雾。
“好了,已经取……”
林鸿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燕云潇正盯着他,眼神带着点审视和探究,还有一些疑惑。
他仍单手捧着燕云潇的脸,他的手很大,单手就能完全捧住。
“嘴里划伤了,上点药好不好?”林鸿道。
燕云潇嗯了一声。
林鸿拿出早已备好的药——计划着要带皇帝来吃烤鱼,他便备好了任何有可能会用到的东西。他倒了些药粉在右手食指,再次左手单手捧起了燕云潇的脸。
刚才他急于为皇帝取出鱼刺,忽略了其他。现在却再难静下心来——皇帝的牙齿整齐而洁白,舌尖滚烫。
他用蘸药的指尖找到嘴里划伤的那处,把药粉涂上去,轻轻揉按着,让药粉化开。
软的,热的,像棉花,像天上的云,像最上等的苏绣。
燕云潇张嘴太久,喉咙下意识吞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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