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盏茶时间,褚开平就满面笑容地出来了。
李宣忙问:“褚兄,皇上如何?”
褚开平笑道:“皇上嘛,年轻,天真烂漫。”
太监传李宣觐见,他忙正正衣冠,恭谨地低头进去了。
褚开平望着暖阁大门,想到皇帝方才的言语,轻轻一笑。皇帝拉着他问湖州可有什么出名的美人,又问湖州的美食和美景,没一句正事。
褚开平摇了摇头:“难怪。”
那边的李宣低头敛目地走进暖阁,跪下行礼。
一双黑金色龙纹靴停在他面前,随即,一道含笑的声音响起:“起来吧,不必多礼。”
李宣鼓起勇气抬起头,皇帝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他呆了呆。看了许多话本插图,没曾想皇帝竟然是如此俊美的年轻公子,李宣一时间忘了起身。
燕云潇疑惑地一挑眉:“李大人?”
李宣回过神来,起身起了一半,目光扫过一边的桌案,他浑身剧震,腿一软又跪了回去,砸出“咚”的巨响。
那、那那不是他送给林相的翡翠白菜吗?!怎么会出现在皇帝的桌子上?
他为官二十多年,一直谨小慎微。这回夫人逼他立了军令状,必须走通门路调回京城,他才铤而走险,给掌权的林相送了这块价值连城的翡翠白菜。
可……为什么会在皇帝这里?!
这纹路,这色泽,就是他送的那块没错!
一瞬间,李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他别想活着回去了。
燕云潇把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心里冷笑,面上却疑惑道:“李大人怎么了?”
李宣腿软得跪不住,跌坐在地,颤颤巍巍道:“臣……得见皇上尊颜……激动……难自抑……请皇上恕罪……”
燕云潇对一旁的太监道:“扶李大人起来,倒杯茶给他压压惊。”
太监把李宣扶到旁边的椅子上,李宣僵硬着脊背,只敢坐个角。捧着茶盏的手剧烈颤抖,盖子与杯子碰撞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在安静的暖阁中格外清晰。
燕云潇心里啧了一声,走到桌案前,缓缓抚摸着那颗漂亮的翡翠白菜,漫不经心地道:“朕听说此物价值十万两黄金,李大人方才看了好几眼,是觉得此物漂亮吗?”
李宣屁股还没坐热,立刻手脚并用地跪下,砰砰磕头,颤声道:“臣有罪,臣有罪……”
燕云潇道:“李大人何罪之有啊?”
话本中人头滚落金銮殿的插画浮现在脑海,李宣忙不迭地就要和盘托出:“臣……”
刚开口,他却迟疑了。
若林相只是用翡翠白菜来借花献佛,那皇帝并不一定知道这是他送的。可若他此时坦白,皇帝一旦知道,他就死定了。
李宣僵在那里。
燕云潇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让太监来扶他坐下。
“李大人,喝茶呀。”
李宣颤抖着端起茶盏,一盏茶洒了一半出来,滚烫的茶水全泼在他衣服上。他屁都不敢放一个,像是一辈子没喝过茶一样,两口就喝干了,把茶叶都嚼碎咽了下去。
他赔笑道:“好……好茶……”
燕云潇坐回去,懒懒地靠着,从桌案上拿了个东西把玩着。
李宣被寒光刺得闭了眼,等反应过来那是一把精雕的短刀,他压根来不及思考,砰地一下又跪了回去。
“臣……臣知罪!”
燕云潇看也没看他,兀自拿手帕擦着刀刃,轻声道:“这是林相送给朕的刀。”
李宣只听见了“林相送的”这几个字,全身发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皇上知道了,皇上早就知道了,翡翠是他送的,他死定了。
“臣、臣臣……臣有罪……”
李宣牙齿打颤,眼前一阵阵发黑,用手臂撑着地面才不至于跌倒。
就在这时,皇帝似笑非笑地望向他,手腕一扬,冲他掷出了短刀!
李宣僵在原地,看着刀锋向他面门飞来!
然后……
向他身后飞去?
燕云潇道:“李大人怎么了?朕不过是杀死一只虫子罢了。”
李宣木然地转过头,刀锋与墙之间,果然钉着一只蛾子。
突然,燕云潇神情一僵,不敢置信地望着李宣。
李宣缓缓低下头,裤子一片湿润。
燕云潇立刻拿手帕捂住口鼻,大步往屏风后走去。
另一个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正是林鸿。他沉声道:“皇上宽宥,才留你性命,还不快快向皇上陈明你的罪行?”
一泡尿流出来,李宣的思绪反倒清明了。皇帝没杀他,说明他还有一线生机。他再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就连他前年收了五百两银子的贿赂都老老实实招了。
说完后他砰砰砰地磕头,闭着眼睛听天由命。
林鸿道:“李大人家有美妻,一子一女聪慧可爱,令人艳羡。”
想到妻孩,李宣悲从心来,道:“只要皇上愿意饶恕臣这一回,臣愿意做牛做马,报效朝廷。”
林鸿淡淡一笑:“皇上仁善宽容,自然不会计较李大人失小节处,只要李大人将功补过……”
李宣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抢声道:“臣、臣臣愿意!”
林鸿道:“李大人也知道,近年来边境战事吃紧,国库有些困难。”
他说着,手指在翡翠白菜上敲了敲。
李宣立刻道:“臣、臣臣有一些积蓄,愿意助朝廷一臂之力。”
他道:“臣愿意出两百万两银子。”
林鸿抬头看了他一眼,缓慢地摇了摇头,手指抚摸着翡翠白菜。
皇帝刚才特意提了一嘴,这翡翠值十万两黄金,也就是一百万两银子。
林鸿的意思很明显:价值一百万两的翡翠都能随手送人,李大人怎么可能只拿得出两百万两银子?
“三……”李宣接触到林鸿的眼神,咬了咬牙,“四百万两。”
林鸿叹了口气:“李大人,贵夫人想必盼着来京城和你团聚吧?有什么比和美团圆更重要?”
京城……林相在暗示他可以留在京城?
银钱可以再积攒,在京留任的机会却可遇不可求。李宣豁出去了:“臣愿意出六百万两银子。”
林鸿终于笑了笑:“李大人真乃国之栋梁。”
李宣松了口气,想到自己保住了脑袋,还能接夫人来京城,便也不那么肉痛了。他感激地道:“臣今日就将银钱上缴国库。”
“不必着急。”林鸿笑道,“明晚年节宴上,有李大人的带领,想必各州总督都乐于为朝廷捐献银钱。”
脑子中灵光一闪,李宣终于明白,皇上召二十三州总督进京是为何。
原来是羊肥了要开宰。
而自己就是那只领头羊。
李宣犹豫了。
这些年来地方上势力很大,京城毕竟山高水远,大有强龙不压地头蛇之势。若自己带头屈服于朝廷,其余总督会怎么看他?
林鸿道:“户部右侍郎年岁已高,不日便要致仕。李大人有了这番功绩,一个二品侍郎是绰绰有余了。”
此话一出,李宣的所有纠结便抛去海里了。
只要能留京,完成了夫人的任务,其他人怎么想,管他什么事?
李宣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臣但凭皇上差遣。”
林鸿微笑道:“起来吧,明日记得准时赴宴。”
李宣走之前看向屏风,犹豫道:“臣想向皇上当面谢恩。”
林鸿瞥了眼他的裤子,沉声道:“本相会向皇上传达,李大人快离开吧。”
李宣只好领命退下。
褚开平见他出来,立刻迎上来:“李兄,如何?怎么这么久?”
两人毕竟有多年情谊,李宣有一瞬间想告诉他真相,可这想法刚出来便打住了。户部右侍郎只有一个,留下的也能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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