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陆夫人和陆老爷离开去休息,屋中只剩了引月,留春两个大丫鬟和江于青。
陆云停是大夫都断了生死的人,江洲城的大夫都请遍了,无不是摇头叹息。
他身子差,又落了水,一直昏迷不醒,府中上下虽不敢明言,可私下都道,大少爷要不行了。两个丫鬟守了陆云停多日,夜深犯倦,支着桌子将睡未睡,江于青不敢看别人,盯着自己脚上新换的靴子看了片刻,他没有穿过这样的靴子,只觉得脚趾都不知如何伸。屋子里静得吓人,过了许久,他抬头看向床上躺着的陆云停。
陆云停眼睫毛浓密纤长,嘴唇没有血色,徒添了几分楚楚的羸弱相。
江于青小心翼翼地挪近了两步,看着陆云停,大夫都说他要死了,娶了他,他就能活了吗?
要是陆云停活不了,死了,江于青想,他爹娘已经把他卖给了陆家,陆老爷和陆夫人会放过他吗?
他满脑子胡思乱想,一会儿担忧,一会儿害怕,站久了,慢吞吞地跪坐在床边的脚踏上,伸手替陆云停牵了牵被角,活下来吧。
江于青想,陆老爷和陆夫人这样疼爱陆云停,要是陆云停死了,他们该有多伤心?
——陆云停也还这样年轻,这样好看。
江于青就这么守着陆云停,屋中明烛长燃,不知过了多久,陆云停眼睫毛颤了颤,竟睁开了眼睛。
他恍惚地望着床帐,又偏过头,一眼就看到了睁大着眼睛望向他的江于青。
少年瘦削单薄,脸无二两肉,下巴尖,衬得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很大,愣愣地望着他,呆呆傻傻地说:“醒了……你醒了?”
陆云停张了张嘴,可嗓子生疼,半句话都说不出。
江于青猛地蹿了起来,声音提高了几分,“醒了!”
他不知如何称呼陆云停,只好跟着旁人的称呼,结结巴巴地说:“大少爷醒了!”
江于青这动静大,将引月和留春也惊醒了,床上的陆云停却觉得聒噪,想,他院子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咋咋呼呼又其貌不扬的下人?
3
陆府上下谁都没有想到陆云停当真醒了,还是在江于青进陆府的当晚,一时间揽芳阁中的下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陆老爷和陆夫人闻讯匆匆赶来,二人来得急,顾不得体面,陆夫人一见陆云停醒了眼睛就泛红,握着陆云停的手连连道:“我儿终于醒了,可将娘吓坏了……”
说着又忍不住落泪。
陆云停皱着眉,轻声说:“娘,我怎么了?”
提起伤心事,陆夫人自是悲从中来,哽咽难言,大夫也急急地赶来了,候在一旁想上前替陆云停诊脉。陆老爷见状哄了几句,将陆夫人扶开了。
几个大夫一道凑上去,围住了床。这样的场面于自小羸弱多病的陆云停而言并不陌生,他疲倦地闭了闭眼,睁开眼时,却见他母亲拉着那个黑瘦奴仆的手,很是感激慈祥,称他,好孩子,好孩子。
陆云停:“?”
江于青满脸无措,又小心地看陆云停,没防备,和他目光对了个正着,对少年眼中毫不掩饰的冷淡诧异看了个正着,低下头,怯怯地缩回了陆夫人拉在掌中的手。
过了许久,房中才安静了下来,大夫叮嘱道,陆云停刚醒,累不得,不要扰了他休息。
陆夫人和陆老爷自无二话,依依不舍地看着陆云停。经此一遭,陆夫人已经将那术士的话奉为圭臬,直将江于青视为救陆云停的灵丹妙药,温声细语地让江于青今夜受受累,好好照顾陆云停。
陆云停开了口,“娘,他是谁?”
他才刚醒,陆夫人怕刺激了陆云停,不好说这是他们为他定的妻,含糊地让陆云停先休息,有话明日再说。
不多时,屋中只剩下了陆云停和江于青,陆云停自溺水后便昏昏沉沉了好几日,身体虚弱,屋中一静,便困乏欲睡,闭眼前鬼使神差地又看了眼江于青,就见他杵在床边,半边身子都藏在烛影里,怯生生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
江于青很快又低下了头,畏畏缩缩的,脊背紧绷,透着股子紧张和戒备。
陆云停昏睡了过去。
陆云停这一睡直到翌日中午将醒,很快,他就知道了江于青的身份。
“……”陆云停靠着床头,沉默不言。
陆夫人也有些忐忑,低声道:“云停,爹娘也是没法子了,大夫都说……”她叹了口气,“正好那术士上门,拿着你的生辰八字算了一卦,道这一劫是命中大劫,若迈不过去——”
陆云停漠然道:“你们就将他带了回来?”
他扬下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江于青,眼神冷淡嫌恶。
陆夫人说:“术士算得于青的生辰八字与你最是匹配,能为你消灾,助你渡过此劫。”
“你看,我们下午将于青接入府,晚上你就醒了,”陆夫人露出笑,哄他,“于青是你命中的贵人,以后,他就是你的妻子。”
陆云停冷笑一声,淡淡道:“什么术士——”
“不过是江湖骗子,”陆云停说,他挑剔地打量江于青,天大亮了,陆云停将江于青看得分明——说是十四岁了,可瞧着个头矮,又瘦,着了身锦绣衣裳也掩不住那身畏缩胆怯的劲儿,连看他一眼都不敢,眼神闪躲惊惶。陆云停眉头皱得更紧了,说:“我不会和他成亲。”
陆夫人急了,说:“那怎么成,云停,你别任性,术士可说了,你只有娶了于青才能……”
“娘,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蛇鼠一窝?”陆云停也烦了,一动气,就忍不住咳嗽起来,他咳得凶,苍白的脸颊泛起了红,将陆夫人、陆老爷和江于青都吓了一跳。
陆老爷沉声道:“好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你和于青的婚书也已经签了,由不得你胡闹。”
他说:“你看看你娘,因着你,多少天不曾睡过一个好觉了,险些将眼睛都哭坏,你这样任性,是想将你娘逼死吗?”
4
木已成舟,陆老爷和陆夫人显然也铁了心,要成就二人这桩亲,陆云停心中再是不愿,对上他娘那双泪涟涟的眼睛,也说不出话。
陆夫人和陆老爷也顾忌着陆云停的身体,不敢再气他,这事便就这么定了下来。
陆云停就这么莫名地多了一个妻子,二人虽还未成亲,可有婚书,就算过了明路,等江于青再长几年,他们就要办婚礼。大周民风开放,好龙阳者颇多,尤以达官贵人更是以此为雅,可鲜有人会娶男妻,即便是娶了男妻,也会再娶上平妻抑或纳妾,以绵延子嗣。
陆云停正当年少,身子弱,从未想过风月事,可也不曾想过自己会娶男妻。
还是这么一个男妻。
陆云停有个算不得怪癖的习惯——他喜好好颜色的人,莫说揽芳阁的丫鬟,就是一个洒扫的下人都须得过了他的眼。陆云停交朋友亦是如此,面貌不佳者,根本入不得这位少爷的眼。
江于青生得又瘦又小,面色有些蜡黄,姿态拘谨畏缩,若换了平时,陆云停看也不会看一眼,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成了他的妻。陆云停只消一想,就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江于青没有读过书,听不懂陆云停说的“蛇鼠一窝”,可他知道 ,蛇和鼠都不是好的,陆云停也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厌恶,他心中明白,陆云停厌恶他。
江于青抿抿嘴唇,又偷偷地看了眼陆云停,他想,陆云停厌恶他……也是情理之中。
谁会想娶男妻?江于青想得开,也不生气,陆夫人和陆老爷买自己回来,还让他嫁给陆云停,只是认定了和他结婚,陆云停便能活下来。如今不知怎么回事,陆云停已经活了,说不得过些日子,那份婚书就做不得数了。
突然,他听陆云停冷冷道:“你再看一眼,那双眼睛就别要了。”
他大病了一场,声音沙哑,可却清凌凌的,让江于青打了个寒颤,犹豫片刻,嗫嚅道:“我不是江湖骗子……”
“也不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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